向他開槍!
向他開槍!
紫色調(diào)的客廳里放著一支鋼琴曲。聲音輕得好像一片羽毛,在風中裊裊地飄。 她栗色的長發(fā)沒有梳攏,帶著一點曼妙的海藻似的弧度慵懶垂落,身著的那件純白的泡泡袖連衣睡裙,更使她原本就和煦的氣質(zhì)又柔軟幾分。 然而那雙生機勃勃的橄欖綠色眼睛里,卻盛滿了得逞的笑意: 歡迎回家,秦杏。 你應該早點回來,不然會錯過晚餐。 安吉顯然很享受她新室友的身份,她赤著腳離開那白色的沙發(fā),向秦杏提出了她作為室友的第一個建議。 謝謝,但是我已經(jīng)在食堂吃過了。 你是指豆子拌營養(yǎng)劑?那可稱不上什么食物。她的語氣帶著一點銀河時代人式的輕蔑,橄欖綠色的眼睛緊緊盯著秦杏。 我的意思是,你應該早點回來,以免錯過我為你準備的晚餐。 瞧瞧這位新室友的綠眼睛,再瞧瞧另一邊一片狼藉的廚房。秦杏一時間想不通安吉究竟是從這廢墟里煉就了怎樣的珍饈美味,讓她能夠這樣信誓旦旦地出言。 謝謝,豆子拌營養(yǎng)劑已經(jīng)足夠了,我沒有什么太高的要求。 秦杏的婉拒是在安吉的預料之中的,她并不驚訝,而是拿出一顆糖果樣的東西,在她面前晃了一晃: 那或許,你會想知道這是什么?以及,如何戒掉它。 斑斕多彩的包裝紙在燈光下暈開誘惑的光澤。 秦珩上一次匆匆離開,只將將給她留下兩顆。這糖果樣的東西,把她再一次牢牢地黏在束手無策、不可反抗的位置上。 我只是沒想到,你已經(jīng)對我感興趣到了這個地步。 秦杏扶著廚房的島臺,垂下眼簾只是苦笑。她并不想去瞧安吉,她很清楚此時安吉的任何神情都會令她感到強烈的不適和疲憊。 你沒必要貓捉耗子似地給我留什么選擇,有什么目的,還請你直說。 貓捉耗子? 安吉仿佛察覺不到秦杏糟糕的情緒,又或是并不在乎。她津津有味地重復那四字,語聲倒依舊親切柔和: 我的目的?哦,是要你每晚吃我做的飯。她似乎也能意識到自己這話有些不可思議之處,便又輕描淡寫地補充: 你知道,有時我們會喜歡做一些可能有些奇怪的事。對于我,最近的這幾天里,是很想看你把我做的飯干干凈凈地吃掉。 秦杏沒有回答,她只是皺著眉,像是無話可說,也像是不知從何說起。 安吉的指間還夾著那顆糖果樣的物什,她在此時把它擲在那島臺上,那物什耀武揚威般地發(fā)出一聲脆響。 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東西,你絕對不能繼續(xù)吃下去吧? 她瞧著那島臺上的糖果,深深吸進一大口氣,然后慢慢點了點頭。安吉從秦杏這動作間讀出她妥協(xié)的意味,這才又取出一支密封的玻璃瓶,當著她的面拆開,傾倒出瓶子里的那兩枚指頭大小的冰糖狀顆粒。 這是解藥,你選一顆服下,我吃掉另一顆。以后晚餐也是這樣,你先選,另一份我會吃掉。 可是。 一直不做聲的秦杏終于開口,她望向安吉的眼睛,不肯錯過她任何一絲的情緒變化,我要怎么確認這是解藥?這僅僅是能證明它沒有害處吧? 安吉笑起來,她問: 秦珩多久沒和你聯(lián)絡了? 淡紫色的客廳里仍輕輕地響著那支鋼琴曲,不知是未完還是又一個循環(huán)。 秦杏咽下了一枚冰糖狀顆粒。 舉高!再舉高!怎么?是飯沒吃飽還是覺沒睡足?才堅持一會兒就都不行了? 聽著老林從訓練室那邊傳來就隱隱震得耳朵發(fā)痛的吼聲,秦杏再次把手中的訓練用槍舉得高了些。訓練室模擬的高強度重力環(huán)境帶來的腿軟、呼吸困難,她雖已經(jīng)適應得七七八八,但長時間舉著這樣極其沉重的槍支保持同樣的姿勢,還是覺得有些困難。 她才要懷疑這些天的努力是不是要算作無用功,就發(fā)覺除了她以外的人不要說訓練用槍普遍才舉到一半高度,連站穩(wěn)的都寥寥無幾。還沒等她松下這口氣,就見老林一個眼刀直直朝她剜過來,她連忙站得更挺拔,槍也端得更端正,絕了那一點點才冒頭的竊喜。 素質(zhì)的養(yǎng)成,不是一朝一夕能夠達到的事。假如沒能擁有優(yōu)秀的條件,那就勢必要在養(yǎng)成上花費更多的時間。 老林講解的同時幫著臨近的幾個同學調(diào)整標準了姿勢,見眾人都在盡全力舉高槍,他的語氣也比先前緩和了些。 很多人認為在素質(zhì)養(yǎng)成上沒必要花費那么多的精力。認為通過科技進步,可以把駕駛重型軍事機械的任務交由到人造人乃至機器人身上。 老林把訓練室的模擬重力略微調(diào)小了些,才繼續(xù)道: 作為少有的駕駛過重型軍事機械的人。我可以非??隙ǖ馗嬖V你們,這至少是我們近幾代人無法攻克的難題。首先,我們的技術就沒有辦法造出能從事如此勞累工作的造物,其次,讓任何非人類cao縱這種目前在我們科技中無敵的武器都是一種變相的自取滅亡。 他邁步子邁得很慢,走到秦杏近前時,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我希望你們能對自己有更嚴更高的要求,不只在我的課堂上、在我的驅(qū)使下進行訓練。不要試圖把一切都推到非人類身上,不然就要成為廢人類。 老林瞧了眼光腦上顯示的時間,點了點頭: 可以了,你們放下吧。 還沒等眾人為這難得的解脫流露出什么欣喜。絲毫沒有休息概念的老林就準備進入下一項。 進模擬艙。 銀白色的艙門應聲而開。 帶著你們的槍,記住,無論在模擬艙用什么來誤導你,都向它開槍。 老林滿意地打量了一番面前這十幾個模擬艙,舒瓦瑟爾私立學院提供給他的這間訓練室設備都非常齊全,他又不忘提醒道: 求救按鈕就在你們手邊,可以隨時退出。 伴著略顯急促的呼吸步入模擬艙。方才訓練的疲憊感雖然仍有殘留,秦杏卻絲毫也不敢放松。 她緊緊攥著那把訓練用槍,用近乎是挪動的方式前進,把腳步聲控制到接近于無。 模擬艙比她在外面看到的形象要大得多。但也可能是因為它正在運作,成功給她造成了錯覺。畢竟它作為號稱無所不能擬的設備,是據(jù)說可以使人得到與現(xiàn)實相差無幾的超擬真體驗的。 水聲。 忽遠又忽近的水聲。 在秦杏挪出第一百二十三步時,她聽到異常清晰的水聲。 杏子,我的杏子。 熟悉的聲音甜蜜而殘忍地傳過來。像是利刃的尖全無預兆地抵住秦杏的喉嚨。 她屏住呼吸。 在她的面前是一條純白的浴簾。 一道窈窕的身影長長地映在簾子上。 她不敢去觸它,只著了魔似地注視著那道愈來愈淡的影子。 杏子,mama的杏子。 你在哪兒呢?杏子,到mama這兒來好不好? 水聲,淅淅瀝瀝的。 像一場怨忿的小雨。也像是兒時mama抓她洗澡時的追逐戰(zhàn)序曲。 向它開槍言猶在耳。她卻因情感無悔地做了可恥的逃兵。 那語聲和浴簾上的影子一同漸漸消失,肥皂泡般倏然一現(xiàn)。 水聲,淋淋漓漓的。 秦杏。 等不及他將杏那一字完全說清,她便毅然決然地扣動了扳機。 簾后將將映出影子的身體立刻傾倒,鮮紅的血激灑在雪白的浴簾上。 迅速、毫無遲疑。 水聲,滴滴答答的。 她注視著那赤與白交織在一處,注視著這對她前一刻果斷的驚嘆。下意識地摸向臉頰,她總覺得有什么在方才的那一刻飛濺過來。 是水?是血?是淚? 什么也沒有。 模擬艙的門因這鮮血標注的絕妙勝利而敞開。 守在門前的老林立刻大踏步進了艙內(nèi)。 秦杏也恰在此時掀起那條白簾,洇濕簾子的液體將它墜得有些沉,但并不妨礙他們認出那被模擬艙虛擬出的倒霉鬼。 他碧綠色的眼睛大睜著,黑色的頭發(fā)凌亂不堪。 是一槍斃命。 秦杏后退一步跌進老林的懷里,她囈語似地喃喃: 向他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