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顧玉鏘-顧先生-無事牌（偽骨科，回憶章） （往事耿耿于懷，于是也就入夢成了陳年舊夢）

    這不是一場好夢，對于任何一個年齡段的顧先生而言，皆是如此。

    十九歲的顧玉鏘剛被醫(yī)護人員從傾翻賽車里拽出來，躺在擔架上一扭頭就正好和顧先生那雙陰郁嚴肅的眼睛相對。

    哥，你怎么來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從擔架上翻下來，忍著劇痛勉強讓自己像往常那樣站起來，張開手臂索要他的擁抱。

    男人力氣很大，幾乎是要把她全身的骨頭都捏碎。

    他在害怕。

    你看，我沒有事的······不知從哪淌下來的一片紅遮住了顧玉鏘左眼的視線，讓她自己都覺得再也編不下去。

    好吧，好吧，我承認，是有點疼。她作勢推了推他的臂，把我還給醫(yī)生，快點兒的······

    顧玉鏘，你有沒有想過爸媽怎么辦？

    哥，有你呢······她的聲音很輕，表情淡然卻也像是在發(fā)泄不滿，什么事情都有你啊······

    最后一句終于徹底激怒了這個往日寵她護她，能無條件容忍她所有任性的男人：

    哥，我有寫遺囑的。

    阿玉······他深吸口氣，克制住下意識要將她揉碎入血的沖動，又像是下了極大決心，不要再胡鬧了，我們，我們在一起，可以么？

    顧先生低頭，去貼她的唇。真是奇怪啊，明明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年   ，在夢中濕潤柔軟的感覺卻依然那么真實。

    顧云潮和他都曾耐心地教過顧玉鏘在被成年男子緊摟住時如何掙脫，所以，那姑娘也幾乎是毫不猶豫，不帶任何遲疑地用膝蓋狠狠向上一頂！

    顧景云，你當自己是什么？被獻祭的伊菲革涅亞？失去了腰后支撐，顧玉鏘猝然跌倒卻毫無掙扎，你又當我是什么，倚門而笑的輕賤之徒？

    我是你meimei，你說的啊，現(xiàn)在又在犯什么混！她吐出一口血沫，惡狠狠抹去唇邊紅漬，仰起頭直面灼目烈陽，所以請滾遠點兒啊，哥哥。

    哥哥二字一字一頓，咬得格外沉重。

    現(xiàn)在怕我死掉了，想用你自己來拴住我，顧玉鏘狠攥住俯身下來想抱起自己男人的領(lǐng)口，在他側(cè)頸狠咬一口留下鐵腥味后甩開，你把我丟到去往巴黎的飛機上時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會怕，異國他鄉(xiāng)無可依靠，那里又那么亂······我，我拿著把格洛克被暴亂聲驚得徹夜難眠時你在哪，我畢業(yè)晚會被灌醉被強迫著帶走你又在哪？

    顧景云，我不要你的平安無事，也不需要你的任何憐憫。顧玉鏘將那枚白玉無事牌扯下丟到地上，混著手心的血污，眼神灼熱語氣寒涼，怎么，難道是感覺我死之后未來大家長的位置你就坐不牢了？

    阿玉。二十七歲的顧先生依然是那么沉靜，近乎冷漠，他居高臨下評估她是否還有力氣反抗，仿佛剛剛那刻真情流露只是某人重傷時的幻影，我說過，無論如何，不要傷害自己。

    如果你依然為那件事感到痛苦，可以向我開槍，也可以割斷我的喉嚨。

    如果那能讓你開心。

    她微張著嘴，嘗試幾次想要說出什么來都以失敗告終過分強烈的情緒終于再次撕裂陳年舊傷。她不再掙扎，像只驚弓之鳥驟然墜落，蜷在地上劇烈喘息，于是他揮手示意醫(yī)療隊過來將人抬走。

    溫潤的無事牌再次回到他手上，像在嘲笑他既不是個合格的兄長也不是個合格的戀人。

    他丟下過阿玉，在她十五歲生日那天。

    那天陽光真好啊，灼熱明媚的像是要把什么珍貴的、隱秘的東西都統(tǒng)統(tǒng)烤干碎裂，然后散在不合季節(jié)的狂風之中。

    黑色的隱私玻璃緩緩落下，露出張陰郁沉思年輕人臉龐。

    防彈玻璃可以承受槍擊流血，人體倒地時的沉悶，但他家小姑娘怕是不成。

    已經(jīng)讓人去馬場喚了，她很快就會出來的。他下車站定，燃一顆煙草，內(nèi)心焦灼。

    顧玉鏘剛從馬上摔下又被拖行了十幾米，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小臉刷白，看見是他于是怯怯地張開手臂，步履踉蹌想要索一點安慰：景云哥哥······

    他卻沒有像往常那樣迎上去，反而雙手背后，左手輕扣住右腕，避開所有親密：阿玉，我訂了去法國的航班，你現(xiàn)在就走。

    出事了嗎？小姑娘停下了，聲音顫顫的。

    他避而不答，反而低頭俯身，將無事牌從自己脖頸摘下。

    這枚白玉無事牌他帶了很多年。從七歲到二十三歲，從福利院孤兒到顧氏繼承人。無數(shù)次死里逃生，它就像是他的護命符。

    大廈頹然將傾，他要把這個送給他的阿玉，求一份心安。

    阿玉，平安無事。

    真是令人討厭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弱弱地說一兩句無關(guān)痛癢。

    她猛地環(huán)住了他的腰，在耳邊含混著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聽話，別胡鬧。氣血上涌，顧先生掙扎得很厲害，幾乎也是只一下便將人摔進車中，鈍出頭骨碰擊金屬的悶響，你的法國監(jiān)護人有足夠能力照顧你。

    也許是疼痛，也許是慌亂，她竟就木木地任他關(guān)了車門，毫無掙扎。

    顧先生目送著汽車離去，緊繃神經(jīng)稍一松懈，卻猛見小姑娘拽開車門表情決絕，仿佛下一秒就要跳下來！

    停車！

    他承認那一刻他輸了，輸給了她的無所畏懼。

    哥哥，你會跟我一起走嗎？

    會的，爸媽本就讓我們一起走。他擦擦汗從懷里摸出另一張機票，我們一起去法國念書。

    這一路上，她都緊緊摟著他，生怕一不留神就又要被拋下。可是傻姑娘，怎么能再次相信一個本就要離去之人去去就回的拙劣謊言呢？

    阿玉，平安無事。他又低低喚了聲，再次向過往神明祈禱，然后將那張機票撕了個粉碎。

    那天有風嗎？顧先生到此刻也記不清了，只記得他的祈禱和機票都一樣散在風中。

    特洛伊戰(zhàn)爭時期，統(tǒng)帥阿伽門農(nóng)率領(lǐng)艦隊準備遠征特洛伊，卻遭到了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的報復，原因是阿伽門農(nóng)曾經(jīng)射中過女神的梅花鹿，于是，她讓港口沒有一絲風，讓阿伽門農(nóng)的艦隊難以航行。

    祭祀說：如果愿意把公主伊菲革涅亞來獻祭，女神就會寬恕我們。

    阿伽門農(nóng)果真應言在祭壇上將要斬殺自己的親生女兒，關(guān)鍵時刻女神用一只梅花鹿替換了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