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25 絕路逢
上卷 25 絕路逢
督軍府昏暗的審訊室內(nèi),肖涼的雙手被緊緊捆在十字架上,一大盆冰涼刺骨的水兜頭潑下,他冷得渾身一激靈,卻還是默默地低著頭。 一身軍裝的看守上前拍了拍他濕潤的臉頰:小子!這還只是開胃菜呢!接下來有你好受的! 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好像是某種有節(jié)奏的鼓點。 督軍! 督軍好! 江如海接連穿過了幾道門,出現(xiàn)在了審訊室里。他略微抬起上眼皮掃了十字架上那人一眼,就坐在了桌案前。 你就是肖涼?他開口。 人沒作聲,甚至一點細(xì)微的動作都沒有,只有輕淺的呼吸聲在告訴旁人,他還活著。 怎么?有膽子做事,沒膽子承認(rèn)。抬起頭來! 肖涼仍舊紋絲不動。那守衛(wèi)伸手強(qiáng)行抬起了他的下巴。被冷水沖刷過后,濕發(fā)貼在額角鬢邊,整張臉顯得比往常清秀了些。 江如海看著他,目光如炬:我應(yīng)該在哪里見過你。他瞇起雙眼沉思了好一會兒,才道,那天是在戲院,我記得是宇宙鋒,陳瑤青的。 肖涼是第一次看到江如海的全貌,這個男人看起來高大堂皇,可他腦里不禁蹦出一個詞來:衣冠禽獸。 當(dāng)時你應(yīng)該還有個同伙吧?江如海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肖涼面前兩三米遠(yuǎn)處,聲音低沉篤定,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肖涼扯動了一下嘴角,帶著嘴邊臟污的血跡,語調(diào)沒有絲毫慌張:沒錯。 他現(xiàn)在在哪兒呢?江如海問道,并說,如果你能老老實實地交代出來,我也不是不能考慮一下放過你們青龍幫,是叫這個名吧? 肖涼篤定地盯著他的眼睛:你把我的繩子解開,我就告訴你。 不知好歹的東西,敢跟督軍提要求?我看你敬酒不吃,非得要吃罰酒!一旁的守衛(wèi)嚷著就要揚(yáng)起手中的鞭子,卻見江如海向他一擺手,面容嚴(yán)肅。 你得給我一個理由吧?江如海道。 她是主謀,我才是同伙。從那天后,你應(yīng)該一直都很想抓到她吧?我能提供這么關(guān)鍵的線索,你得先讓我看到些誠意,是不是?肖涼說這話時微微喘著氣,似乎有些興奮。 他看出了江如海臉上的猶疑,接著說:你在害怕?我進(jìn)來之前,可是里里外外被搜過身的。難道你一個大官還怕我區(qū)區(qū)一個水匪? 最后一句話似乎一下子擊中了江如海,他來回踱步一圈,指著十字架上的肖涼,和一旁的守衛(wèi)下命令:把他給我解開!老子還怕你?我是正經(jīng)的德國軍事學(xué)院畢業(yè)的,你此時就是拿刀拿槍,我也不怕你! 肖涼被松綁后,坐在水泥地上,來回活動了一下手腕,又站起來拍了拍身后的泥土。 這下你該告訴我了吧?江如海問他。 她就藏在肖涼向前走了一步,離江如海更近了,鋒芒此時正隱隱地在他衣袖間閃爍著。 江如海的注意力還停留在他即將要說出的那個地址上:在哪兒? 薄刃在袖子里轉(zhuǎn)了一個角度,正沖著前方。肖涼嘴里機(jī)械地吐出一個并不存在的地址,心里卻默念著:方子初,我欠你的,今日在此時此地便可償還!老酒鬼,我就用你教過我的招數(shù),做個了結(jié)吧! 報告督軍!審訊室外一串洪亮的嗓音突然而至,顧將軍來訪! 江如海不禁一回頭,朝門口看去:讓他等一下,我正有關(guān)鍵的事要處理。 肖涼的手緊緊攥住袖刀的柄,心道,真是個好機(jī)會! 可顧將軍說,他也有關(guān)鍵的事要找您。 江如海不耐煩地問:他找我做什么? 報告!顧將軍請您立即釋放一個叫作肖涼的在押犯。 肖涼面上只錯愕了一瞬,便不動聲色地暗暗收起了袖刀,接著見江如海扭頭打量他。 你和姓顧的是什么關(guān)系?江如海話里卷著一股火,他顧向卿算是個什么人物?當(dāng)年江家在天津衛(wèi)如日中天的時候,他還不知道是哪個行伍里的青瓜蛋子!現(xiàn)在又是請又是立刻的,哪里是求人,明明就是在吩咐他! 肖涼沒回答他。他心里正納悶?zāi)?,這人跟自己有什么交情嗎?為什么要救他? 江如海只得出去和那姓顧的打個照面,一進(jìn)會客廳,就見其悠閑地坐在正中的沙發(fā)上,一副仿佛他才是督軍府主人的做派。 他心中更為搓火,快步走去,嘴里道:顧帥來的真是時候啊,您要是明天一早上來,人都涼了。 顧向卿笑說:江督軍一向雷厲風(fēng)行啊。他臉上似乎帶著點抱歉的意思,不過是虛的,真是誤會一場啊,這個肖涼,跟上面有點關(guān)系。 上面?江如海審視著他,你說曹司令? 顧向卿笑而不語,含渾地點點頭。 江如海哎呦一聲,道:那你可得讓曹司令管教管教他手下的人啊,這怎么都混到江面上,落草了?前兩天的事我想您也有些風(fēng)聞吧?這租界里可是不好惹啊,那洋人都是三頭六臂吃人的怪物。 這真是很抱歉,回頭我一定和司令好好說。 顧向卿溫和有禮的態(tài)度,讓江如海是真的挑不出什么毛病,只得認(rèn)栽。他坐在側(cè)面的沙發(fā)上,煩躁地踩了兩下柔軟的地毯,對一旁的親兵道:還在那里杵著做什么?人家顧將軍討人都討上門了,還不趕緊去審訊室把他給我提出來? 親兵被他這話里的呵斥唬得一愣,趕緊小跑走人了。 英雄對美人常有一見傾心的佳話,伯樂對千里馬亦然。 顧向卿自入行伍以來已有十五年,隨著一路升遷,見過的達(dá)官貴人不在少數(shù)。但他的一雙慧眼卻不用在看出一個人有多體面富貴,而是能精準(zhǔn)地辨別出這個人是不是一塊打仗用的好料,或者說,是一把鋒利的刀。 對于一個行軍打仗多年的人來說,第一次見面,怎樣辨別出一塊好材料?一是看走路。二是看眼睛。 這個青年因為被用刑,渾身衣服破爛,錯落的鞭痕中依稀可見血污,而且他一段時間內(nèi)水米未進(jìn),按常人來說此時應(yīng)該非常虛弱??伤哌^來時卻腳步輕快,下盤極穩(wěn),能看出習(xí)武的功夫夠深。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里面空無一物,沒有慌張驚懼、也沒有劫后余生的喜悅,可這樣的一雙眼卻是明亮的,透徹的。 顧向卿很投入地觀察著肖涼。肖涼打量他幾眼,似乎沒有什么疑惑。 臨走時,江如海對肖涼道:我會按照你說的地址去找的。 肖涼回頭:希望你能找得到。 這是肖涼這輩子第一次坐轎車,饒是平時眼神淡薄的他,此時也忍不住把新奇的目光在車廂內(nèi)流連一圈。 他在小汽車后排坐下的動作沒有絲毫拘謹(jǐn),好像這車就是自己的一樣。真皮座椅讓他的身體一下子陷進(jìn)去,那些傷口的疼痛竟然得到了點舒緩。 一旁的顧向卿問他:舒服吧?沒聽到什么回音,他扭頭認(rèn)真地看了一眼這個年輕人,你這樣的人,做江匪太可惜了。 肖涼沒理他這句話,只問:是誰要你來把我救出去的? 一個小姑娘。顧向卿答。 肖涼突然看向他,之前空無一物的眼睛里竟帶著絲殺意:她和你什么關(guān)系? 顧向卿微笑著:你想多了,小子。我和她沒關(guān)系,來龍去脈我想你還是去問她比較好。 肖涼轉(zhuǎn)回頭去不再作聲。 看來,她應(yīng)該對你很重要。顧向卿見肖涼仍不回應(yīng),自顧自地說,做江匪,帶著個姑娘,不容易吧。也許你很強(qiáng),但有時候還是護(hù)不住自己的人。 他頓了一下,又開口:不如,跟著我吧。 肖涼詫異地看向他。 權(quán)力、錢、女人,這些是男人最原始的渴望。顧向卿看著肖涼,你也一樣吧? 汽車駛出一條狹窄的巷子,肖涼的眼中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