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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江河無渡在線閱讀 - 上卷 05 鸚鵡洲

上卷 05 鸚鵡洲

    

上卷 05 鸚鵡洲



    陳煥生略微張大著嘴巴,看向眼前這些敞開的貨箱,里面整齊擺滿了產(chǎn)自漢陽軍工廠的最新一代步槍,另兩箱里裝著進(jìn)口的德式手槍。他愣是沒想到,請眼前這個男人喝得三碗茶會得到這么多的好東西,心下狂喜之于,不禁覺得有些疑慮:也不知道這些東西是打何道上來的,如果貿(mào)然收下了不會起什么糾紛吧?

    肖涼似是看出了他的猶豫,道:別怕。這些東西過不了明路。

    對啊,現(xiàn)在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對抗那個帶火槍的幫派,生存下去。在活命面前,好像一切的威脅都不重要了。這樣想著,陳煥生下定了決心,向肖涼敬了個大禮:這番恩情如今無以為報,他日若有求必蹈火赴湯以跟隨之!

    上刀山下火海可用不著你這樣的書生。肖涼輕輕嗤笑了一聲,接著吩咐道,你讓人給我把這里的尸體扔到江里去,分散點(diǎn)兒。還有,他繼續(xù)往里面走著,手一擺,一個木箱的蓋子遂被揭開,里面竟是由牛皮紙封好的煙土!一塊塊如同黃色的小磚壘在箱內(nèi)。

    陳煥生的目光跟隨著肖涼一步步往前走,見他將裝著大煙的箱子一個接一個地揭開,他有點(diǎn)被嚇到了,這些煙土不知打哪里來,要知道現(xiàn)在大煙可是值錢得很!這樣估算下來在場的這些可不得值個數(shù)萬大洋!

    只聽肖涼眼神淡薄地盯著這些堪稱軟黃金的煙土,繼續(xù)吩咐道:讓你們的人把這些都扔到江里去。

    這下就算是一向表情自持的陳煥生也不禁瞠目結(jié)舌,這這人也太奇怪了吧,這些煙土轉(zhuǎn)手就能令一個人迅速發(fā)跡。想到這里,他不由得細(xì)致地觀察起對方的穿著,見肖涼身上的黑色短裝雖然隨便,但布料挺括,不失瀟灑,而且除了星點(diǎn)血漬,卻也十分干凈整潔。便想,也許他是個視金錢如糞土的人呢。

    陳煥生斗膽問:兄弟,你知道這些貨的來歷嗎?

    只聽肖涼答道:有些事,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陳煥生點(diǎn)了下頭,轉(zhuǎn)身要出去招呼弟兄們,卻看見一個女人在門縫外向內(nèi)窺探著。

    這是個年輕的眉清目秀的姑娘,身上穿著不知哪個女子中學(xué)的校服,靛藍(lán)色的立領(lǐng)斜襟上衣,黑色印度綢做的及膝百褶裙,小腿處著一雙洋紗襪子,足蹬著青色帆布鞋,頭留著最時興的齊耳短發(fā)。陳煥生看看她,眼睛又向肖涼瞟去,心下納罕這兩人的關(guān)系。

    那些惡霸挑夫的尸體已被處理掉,待青龍幫的幫眾將一箱箱煙土各自抬進(jìn)自己所屬的船內(nèi)后,解開蓋子要向江水里傾倒時,有見過這東西的人驚呼著這是煙土,好東西??!

    其余人中不乏平時好這口的,他們見狀忙把這些磚頭各自藏進(jìn)褲襠里或上衣胸襟內(nèi)。有人道:這個人哪,就是腦袋瓜有問題!這么多的大煙,十輩子都抽不完,都他娘的給扔了!

    另有一人說著:快藏好嘍,別讓他發(fā)現(xiàn),那人可是個瘋子。剛才我跟他交手時聞到了一股血腥味,不知道殺過多少人!

    肖涼站在帆船的船頭,借著眾多火把的光芒,將烏蓬船上這些人各自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并不理會。他只是非常討厭看見煙土罷了,這些無可救藥的癮君子,就讓他們繼續(xù)沉淪吧。

    漢口的清晨,后花樓街旁邊一條窄窄的小巷子里,一戶沒有掛牌子的無名宅子內(nèi),傳來了幾聲語速很快的誦讀聲: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好呀,白二,這幾日你是愈發(fā)的用功了。一個身材頎長、穿著月白長衫的男人手里正捏著一個小勺子投喂籠內(nèi)的鸚鵡。

    那只叫作白二的鸚鵡好像得到了主人的鼓勵一樣,繼續(xù)機(jī)械地念著那句詩: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此時,一只灰白相間的信鴿落在了那鸚鵡籠邊。男人眼中精光一閃,立刻迅速地從信鴿的腿上取下了一張卷起來的字條,展開來,只見一行清秀的瘦金體:肖涼叛變,按全知堂規(guī)矩,除之。

    他將字條攥在手中,向書房抬腿走去,尋了張白紙一折撕成兩半,揮毫在其中一半上寫下:派小坎速去追尋昨晚去往上海的貨船。若遇肖涼,殺掉。白。然后將其由另一只信鴿送走。

    鸚鵡洲上芳草萋萋,途經(jīng)青龍幫的肖涼,將帆船停駐在了這里。他席地坐在甲板上,左腿盤曲著,右手搭在立起的右腿膝蓋上,遠(yuǎn)眺著西面的長江一線,好像在凝神思索著什么。

    而方子初正在貨艙的角落里數(shù)著她不久前從貨箱里順走的手槍子彈,它們被二十公分寬的牛皮紙包裹,每個紙包里裝有八十發(fā)左右的子彈。

    她將四個牛皮紙包放進(jìn)自己一開始就帶在身邊的書包內(nèi),書包立刻鼓了起來。

    她也坐在了地上,看起來一副在思考的樣子,不過和外面男人所想的內(nèi)容肯定不同,她在想如何脫身,當(dāng)初跑到碼頭的倉庫就是為了尋一把槍做武器,結(jié)果卻遭遇了意外,本以為要死在那幫人手里,卻又被黑衣男救下來,而后者卻更加神秘、也更加可怕。

    她掏出那把德式手槍,來回仔細(xì)地端詳著,見槍身上刻了一行整齊的小字:   Mauser   C96,這應(yīng)該是這把槍的型號吧,她猜。它的槍管很是細(xì)長,握柄處圓滑,掃把一樣的形狀;扳機(jī)的上面有個盒子般大小的殼,應(yīng)該是裝子彈的地方。

    正當(dāng)她細(xì)細(xì)觀察著這把槍時,耳朵里忽然傳來一陣打斗聲,她起身走出貨艙,就看到甲板上有兩個人纏斗著,一招一式之間互相牽制,竟然一時難分勝負(fù),這其中一人便是肖涼,另一人也穿著黑衣,比肖涼還要瘦小,手里也拿著把匕首。

    看到這一幕,方子初突然有了逃走的沖動,眼前確實(shí)是個好機(jī)會。這個棘手的男人被另一個厲害角色拖住了,估計(jì)也不會注意到她。

    做下了決定后,她立刻回去收拾好書包,打算從船尾跳下去。她的腳剛搭上船欄,身后卻冷不丁地響起了男人的聲音:你要去哪兒?

    她的心猛地咚一下,慢慢轉(zhuǎn)回頭,肖涼就站在離他很近的地方,眉頭染上了一道鮮紅的血跡,手里的短刀還滴著血,一雙眼冷冷地盯著她看。

    看來,那個人已經(jīng)被他解決掉了。

    你到底要對我做什么?方子初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她的聲腔中仍帶著恐懼。

    對你做什么?肖涼忽然輕笑一聲,你的命可是我撿的,死掉了就可惜了。他將短刀甩了一下,收鞘,向船頭走去。方子初也只得跟上去。

    甲板上躺著一具尸體,與之前那幾人有所不同,他的胸腹處和腿部有三處橫著的刀傷,可見是與肖涼經(jīng)過了一番抗衡的。

    肖涼看著尸體,問一旁的女孩:你知道他是誰派來的嗎?

    方子初愣愣地?fù)u搖頭。

    你應(yīng)該沒聽說過全知堂吧?肖涼道,見方子初仍然一臉茫然,繼續(xù)說,它是一個雇兇殺人的組織,也走私軍火和鴉片。這個人就是它派來的。

    方子初看著這個尸體,訝然道:那他是沖著我來的?

    肖涼看著她,沒有說話。

    你又救了我。方子初終于說出了一個反復(fù)盤旋在她心頭的疑問,你為什么要救我?

    肖涼道:救一個人,還需要什么理由嗎?

    方子初感覺自己的腦袋變得越來越渾濁,她理不清其中的關(guān)系,但她能感覺后,在這個男人的背后,藏著一些秘密。他并不是出于什么俠肝義膽救了他,這一切并不是一場巧合。

    但現(xiàn)下咕嚕嚕她的肚子突然發(fā)出聲響,是的,從昨日中午開始她就沒有再進(jìn)食。

    這聲音很明顯,肖涼也聽到了,他從船艙內(nèi)拿出了一個油紙包著的燒雞,這是陳煥生和他告別時送他的。

    方子初接過他遞來的食物,雖然饑餓,但仍保持著斯文的吃相。她邊嚼著燒雞邊想道:既然這個人對她沒有惡意,又很強(qiáng),而且現(xiàn)如今自己的處境確實(shí)危險。待在他身邊應(yīng)該比較可靠。又想著,如果剛才的那具尸體真是被派來殺她的,那應(yīng)該和殺死父母的是同一撥人。他們來找她,難道是認(rèn)為圖紙?jiān)谒纳砩希?/br>
    想到圖紙,又聯(lián)想到昨天下午柳伯父一家的遭難和父親的話,她冥冥之中懷疑著難道這些都是那個湖北省督軍江如海做的嗎?

    這樣思慮來去,燒雞竟被吃去了半只。此時陰云密布的天空竟又打起了響雷,接著灑下淅淅瀝瀝的雨來,方子初把剩下半只雞包好,放到了船艙內(nèi)一個枕頭旁,昨天半夜后她實(shí)在困得不行,便在這里睡下了。

    肖涼倚著船艙破舊的矮木門,望著那漸密起來的雨幕,似乎是在享受雨水帶來的涼爽。他們一個在門邊,一個在角落,都不搭話。

    在這凝固了的沉默中,方子初開始在心里默背起數(shù)學(xué)和物理公式,以緩解和這個男人共處同一空間的緊張與懼怕。

    許久,一陣簫聲依稀飄來,仿佛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悠長而空闊,在綿密而有節(jié)奏的雨聲之中、在這條長江的兩岸之間震蕩而回響著。

    方子初發(fā)現(xiàn),不需要背那些公式,聽到著簫聲,她的心就變得很空,很靜,好像這世上就剩下了她一個人一般,靜靜地佇立在原地,渺小而唯一。

    肖涼也聽到了這簫聲,透過朦朦的雨幕,他的眼睛搜索這簫聲的源頭,最終定格在了那片青草萋萋的江洲之上。那里有兩個模糊的身影,一個坐在椅子上,另一個人撐著傘站在身后。

    簫聲停了,雨也歇了。

    方子初仍舊停留在那簫聲的回音之中,久久不能自拔。那聲音讓她找回了內(nèi)心的寧靜,而現(xiàn)在命運(yùn)顛簸如小舟的她,最缺的就是這份寧靜,如果還能聽到那簫聲,該多好?。∧莻€吹簫的人,還會來嗎?

    她走出船艙,江面上起了薄霧,一艘帆船正在上面行駛著,遙遙看過去,那掛著的白帆上有個黃色的大字。她定睛一瞧,是個江字。

    那是江家的船,頂著這個字出去,水匪都不敢靠近。肖涼不知何時,又出現(xiàn)在了她身后,方子初被嚇到了,她一跟這人離得近些,就感覺自己每根汗毛都在發(fā)抖。

    肖涼敏銳地察覺出了她的害怕,向后退了兩步。

    你不用怕。其實(shí)我們都是一樣的人。他這樣說著。

    方子初不解。

    肖涼說:你以后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