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訴說

    哥哥的養(yǎng)父母，我見過一次，他其實并不想離開孤兒院，是我覺得那里的環(huán)境太差，才一直勸他跟那兩個人走的。知道他被家暴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我當(dāng)時能站在他的立場考慮，那之后他是不是就不會遭遇這些了。

    韓素瀾搖頭，沒必要拿已成的結(jié)果去苛責(zé)自己。那時候你還只是個孩子，什么都不懂。再說了，他走的時候我也在場，沒有阻止這件事，我也有責(zé)任。

    我知道。我都知道。童柏低著頭，把左手攥成拳頭，又拿右手把它一根根掰開?？墒且幌氲轿铱鞓返鼗钪臅r候，哥哥遭受了那么多痛苦，明明我和他見過那么多次面，卻一次也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哥哥一直在保護(hù)著我，而我呢？我什么都做不到

    牛rou面和炒飯放上桌，童柏也暫時打住了話頭。裊裊的霧氣從碗中升起，組成一道空氣墻，模糊了兩人眼中的對方。

    小藍(lán)，今天有rou吃噢！

    小藍(lán)你看，這是大jiejie給我的糖！你還沒吃過糖吧？給你吃！

    小瀾你看，我會寫你的名字啦！

    潛藏的記憶被激活，躺在沙土中的男孩拂去時間的塵埃，涂上色彩，重新鮮活起來。

    那孩子開朗、快樂，即使是孤兒院的艱苦環(huán)境，也從來沒有抱怨一聲。吃過了rou，其它孩子都吃不下清湯白菜，只有他一個大口大口地咀嚼，一口氣吃完飯，又活力滿滿地催促著其它人快出去玩。

    他最愛的事情是幫院長跑腿，再就是到處鉆，到處看熱鬧。有人來孤兒院他總是第一個跑過去看，面對陌生人也從不露怯，總是有數(shù)不清的話講。他不會和人吵架，也不會和人起爭執(zhí)，和人有了矛盾總會率先讓步，根本不像現(xiàn)在，閉上嘴巴，抬起拳頭，朝著另一個人的臉，重重地?fù)]出去。

    想起過往，韓素瀾心里像堵了一塊大石頭。她張嘴想要說點什么，卻頹然發(fā)現(xiàn)，此時自己竟無話可說。

    她很清楚，人心里最深的傷口，不是她三兩句話就能治愈的。

    現(xiàn)在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什么也不做了。

    所以，你開始打架嗎？

    嗯。一開始是無意間和人打了一架，后來我發(fā)現(xiàn)用這種方式發(fā)泄能讓我心情變好。贏能讓我覺得自己還是有點能耐的，好像稍微有點可以保護(hù)哥哥的力量了。

    那如果你覺得這樣還不錯韓素瀾斟酌著，小心地考慮著遣詞用句，就這樣吧？不過還是得掌握好力道，傷人、尋釁滋事、欺凌弱小、違法亂紀(jì)，這些都是不能做的，知道嗎？

    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還是知道的。童柏點頭，咧咧嘴，露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呃，那個你今天晚上在這里住嗎？

    韓素瀾搖頭，明天還有課，我訂了十一點的票，一會兒直接回去。

    女孩子一個人回家不安全吧。童柏說，我送你。

    啊，韓素瀾受寵若驚，連連擺手：不用不用，來回跑太麻煩了，有人會來接我的，你不用擔(dān)心。

    童柏哦了一聲，拿筷子挑起幾根面，看表情，似乎是有些失落。

    不知怎的，韓素瀾忽然覺得他這落寞的樣子很礙眼。鬼使神差的，她開口詢問他，等放暑假了，要不要一起回孤兒院看看？

    童柏先是一怔，然后又是一喜，神采飛揚(yáng)地答道：好??！我還記得那旁邊有個小公園，之前我們經(jīng)常去那里玩，不知道還在不在。

    你是說麓山公園吧？我也好多年沒去了，不知道怎么樣呢。

    探望完院長，到那里轉(zhuǎn)轉(zhuǎn)吧。

    好啊。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將生疏與隔閡全數(shù)戳破。她眉眼彎彎，他眼帶笑意，談起過往的事，都噗嗤一聲笑出來。

    夜已深。在月色的映照下，葉尖打上了白霜，面上的白煙也散落到空氣里，把室溫煮至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