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相逢

    下個月廿一，是什么日子？冷不丁的，梁鳶說話。

    雇來的馬車不太大，三個人不得以要靠得很近。綏綏身體不好，藥里有安神的成分，方才已經(jīng)枕在梁鳶的膝頭睡著了。只剩下兩個的相對無言。這一對兄妹是楚地的孤兒，當年秦國滅楚，他們也就四處顛沛了。綏綏是因為身體不好，被一位好心的行醫(yī)救過之后贈了她這個字，算是一些寄托。至于少年，梁鳶根本沒問，在為其安排了新身份之后，又取了一個私下里的名字：嵐。

    你的阿姐的生辰！阿嵐脫口而出，他額頭上還纏著繃帶，不過生來一雙眼睛明亮清澈，帶著兩分小心翼翼的討好。

    梁鳶并不吃這套，反而耷拉下嘴角：再答。

    梁梁同儔的？

    梁鳶開始懷疑是不是那天下手太重把他腦子撞出毛病了，可明明的撞過了之后他才變聰明的難道是打得還不夠？但是現(xiàn)在在馬車上，因為她必須要趕上元節(jié)，實在沒有功夫讓他養(yǎng)新傷了。算了算了，不動手了。

    她強行忍住脾氣，眼神卻凌厲如刀：是你的！都半個月了，連教你的第一條都記不住！狠狠剜他一眼，現(xiàn)在換人也來不及了，還是到時候藥啞你的嗓子好了。

    阿嵐聽得背后冷汗直流，他真正領教過她的狠辣，當然知道她之所以輕飄飄會說這種話，是因為她做的時候也是輕飄飄。

    畢竟，她是梁鳶。

    是憑一己之力攪動一國風云的妖女，如今秦國還因內(nèi)亂而水深火熱，逼得良相自裁，忠臣反骨，一國之君苦守京畿，與昔日朝臣兵刃交接。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這樣的人，沒有什么做不到。

    我會改的，一定會改的！阿嵐說，其實阿姐肯饒過綏綏，莫說是我的嗓子，即便是死也是我活該？只是阿姐既要成就大業(yè)，若身邊的幫手是個啞巴，終究是弊大于利。阿姐，我會努力。

    是啊。若是把這張能說會道的嘴放到該用之處，自是要比啞巴好。當初她看重他，有三個緣由：一、他說話是楚人的腔調(diào)。二、他撒謊時很有氣魄，是天生的壞種。三、腦子還算轉(zhuǎn)得靈光。若真一碗啞藥下去，他便不剩什么用處了。

    再者莫說時間緊迫，即便是慢慢找，也很難再找到一個聽話又合適的傀儡了。

    梁鳶面色稍稍和緩了些，擺擺手，讓他抓緊時間記：資料記熟即可，還有兩篇文章，一字不落背下來。哪里不懂可以問我，黃昏前我會choucha。

    是。

    阿嵐略識得一些字，是流浪這些年東一榔頭西一棒學來的，畢竟要帶著meimei，若是大字不識，太容易吃虧。原以為會被梁鳶嫌棄，沒成想她第一次聽他磕磕巴巴念完一整篇文章，竟被夸了，后來他才知道，曾經(jīng)被所有楚人奉做希望的世子，其實是個酒囊飯袋，七八歲時便有百石重，不知怎地流傳到民間，竟說他是什么天生神力，大有可為。他也感慨，楚王竟因為祥兆溺愛那樣一個廢物，難怪楚亦亡矣。

    他還算聰明，一旦花了心思就學很快，梁鳶也催得緊，三人緊趕慢趕，在十二月初來到燕都，而他差不多已經(jīng)把從前楚世子的身世言行記有七八成。

    綏綏本就年紀小，又多數(shù)時候病著，其實要比實際歲數(shù)還要幼稚一些。一開始她很怕梁鳶，幾乎一有眼神交匯就嚇得紅了眼圈，得知要與她一同上路，更是連著幾夜做噩夢。后來，相處了一陣子，漸漸習慣了她的冷漠，便能欣賞她的果決冷靜，總之比被哥哥帶著時安穩(wěn)多了。

    她不知道哥哥和鳶jiejie要去燕都做什么，但哥哥說倘若做成了，她的病就能治好，以后還能住上大房子，有數(shù)不盡漂亮衣裳和吃不完的山珍海味，是不論他偷多少次東西，賣多少次贓物也換不來的，生生世世的榮華富貴。

    綏綏對榮華富貴沒什么概念，但很期待有朝一日不用天天吃飯就喝藥，所以格外的乖，從不去打擾他們，只在心里期待他們謀劃的事可以順順利利。

    相較于小女孩兒的天真無憂，另一邊緊繃嚴肅則得多。

    對，右手可以一直放在后面，或是隨意抓一些什么。你本來也是右撇子，記住這個應當不難。

    梁鳶坐在玫瑰椅上，雙手交疊，十指穿插，胳膊肘撐著扶手，專注地根據(jù)面前來來回回走動的少年姿態(tài)提點，走，走不要低頭，下巴抬高一些。你記住，你是背負著天降祥瑞的大楚世子，作為一個認定了自己是應順天命的人，要更目中無人些。不，是目中無人，不是目送秋波！

    阿嵐尷尬地停下，他已經(jīng)擠眉弄眼得很累了：我我實在不知道什么是目中無人。而且他怯怯瞥她一眼，大抵是怕頂撞，又將話咽了回去。

    你說。

    我覺得阿嵐說，阿姐說得這些都是從前的梁同儔了，是十五六歲的梁同儔。但是現(xiàn)在，應當是十八歲的梁同儔。在阿姐的故事里，我是被你救出了火海，又托付了可信的人在一直留在荊地等你，如今你終于脫身，咱們得以姐弟相見三年的困苦生活，總該磨平些性子吧！

    梁鳶思考了一下，腦海中頓時浮起那種肥膩膩白花花的可憎的臉，憎惡地笑了聲：他可不會。頓了頓，目光移到少年的身上，是你的話，也不無不可。

    畢竟身材相貌聲音都可以用歷經(jīng)大劫搪塞，性子收斂些也很合理。當初真梁同儔那被百石重肥rou包裹的皮囊，倒成了她如今做局最好的借口偽裝，不過性子可以改，習慣不能改，若是完全與從前不同了，難免要出紕漏。深宮險惡，步步驚心，萬不能因此就放松。

    是。阿嵐難得被承認一回，心中愜意，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女人，明明答完了，又沒來由添一句，阿姐。

    梁鳶毫無波動，只是擺擺手，休息一會，差不多綏綏也要喝藥了。你也去吃點東西，之后再來。

    阿姐不吃嗎？

    我不餓。餓了會讓小二送飯食來。

    我們都來燕都四五日了，你都閉門不出，這樣好嗎？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沒有！梁鳶脫口而出，說完才發(fā)覺有些過激，于是軟下聲來，沒有，只是此事是博命的賭局，我沒什么胃口。

    可是身體也很重要，你這幾日都沒好好吃東西。阿嵐大著膽子靠近她，阿姐，一起出去吃東西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