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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強(qiáng)之棋

    凌思南認(rèn)真地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清掃了一遍,用了一整天的時間,出了一身汗。

接下來兩天,家樓下一直都有人看著公寓的出口,她知道那是父母安排的人。

他們在等清遠(yuǎn)。

可是有什么用呢?凌思南盯著手機(jī),手機(jī)里全都是同學(xué)和朋友發(fā)來的問候。

就是沒有那個她想見的人。

你知道我電話的。

為什么不找我呢?

凌清遠(yuǎn)失蹤將近72個小時后,那天那個民警大叔聯(lián)系了她。

她坐在派出所的詢問室里,民警坐在桌案前做著筆錄。

“你別緊張,我們就問幾個問題?!泵窬笫逋郎戏帕藥讟?xùn)|西。

凌思南低頭看了眼,是幾本筆記,而最上面的那本,她還記憶猶新——那個夜晚,正是因為她偷看了這本卡通封皮的日記本,她才正視了自己對清遠(yuǎn)的感情。

“我們在你弟弟枕頭下找到的,你知道這里面記錄的時間是什么意思嗎?”

她如實回答了,說出答案的時候,對面的民警大叔和他身邊的搭檔眉頭都皺了皺。

民警繼續(xù)正色問她:“我們在公寓的沙發(fā)上找到了一些新近的血跡,而且據(jù)說他離家出走前,你們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具體發(fā)生了什么?”

凌思南嚅了嚅嘴唇,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說清楚——只要能找到清遠(yuǎn),她不介意暴露他們的關(guān)系。

然而另一個民警快步走了進(jìn)來。

警員們耳語了幾句,凌思南依稀聽到“剛剛”、“視頻”、“阡江”什么的,他們的表情凝重起來。

后來凌思南才知道——他給母親發(fā)了一份視頻遺書。

她當(dāng)然不可能從母親那里看到,只知道視頻的末了,他跳進(jìn)了橫貫清河市的阡江。

視頻以淹沒的水波作結(jié)。

那晚凌思南回家的腳步都是虛浮的。

感覺一切都不太真實。

母親拉著她在她身上抓出了好幾道血痕,要不是民警攔著,估計連衣服都能被她扒拉了,可是她居然不覺得痛。

但也不是難過。

就是……說不出來。

她沒有傻乎乎開始掉眼淚,感覺所見所聞的一切都是一盤散沙,東一顆,西一點,她努力地想把它們串聯(lián)起來,可是總是缺了點什么。

有一件事情是確定的。

他不可能真的尋死。

那不符合邏輯,在他告訴她“還不是時候”的時候,在他逃出了那個家之后——不懂他的人可能會覺得,一個被父母逼上絕路的未成年,一個強(qiáng)壓之下扭曲的優(yōu)秀學(xué)生,甚至是一個父母眼里對畸形戀情求而不得,得知自己jiejie即將和別人訂婚的兒子,自殺是解釋得通的。

可是,他是凌清遠(yuǎn)啊。

就算要死都可能拉上全世界給他陪葬。

這樣的人,怎么可能自殺?

但她怎么想,不妨礙沿江打撈和搜尋工作的進(jìn)行。

她當(dāng)然也參加了,在搜尋的隊伍里,再一次看到了爸媽。

多少次的沖突爆發(fā)與折磨之后,如今的邱善華再也不見往日的精致高傲,就連凌邈也不復(fù)風(fēng)采,這對中年夫妻失去了引以為豪的臉面,失去了凌氏的位置,如今連唯一的兒子都死得沸沸揚揚……

這一次,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凌思南站在江邊上,邱善華被記者包圍,那一刻面色蒼白,仿佛行將就木地緩緩轉(zhuǎn)過臉來。

兩人就這樣隔著人群,對望了許久。

江風(fēng)如刃,割得臉頰生疼。

誰也沒說話,只有耳邊的江水聲,緩緩拍打著堤岸。

那一瞬間,凌思南忽然顫抖低下頭。

啪嗒,啪嗒。

當(dāng)晚電視里播報了近期熱點社會新聞。

是省電視臺的,記者崔瑩最近一直都在做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專題,小屏幕上忽然放出了幾張照片——熟悉的封面,熟悉的內(nèi)容,熟悉的字跡……

凌思南一愣。

記者為了曝光率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竟然連這種證據(jù)都拿到了。

這期的主題是——畸形家庭教育。

外界看似完美的十六歲少年受畸形家庭教育迫害,前后被禁足了上千個日夜,最終以完結(jié)的生命的方式與世界告別,這一出人倫的悲劇又被賦予本市知名企業(yè)的背景,更有了十足的噱頭。

即便隱去人名,時不時掠過的凌氏辦公樓,和驟現(xiàn)的長凌標(biāo)志,還是若有似無地暗示了什么。

輿論將那對凌氏夫婦推上了風(fēng)口浪尖。

但凌清遠(yuǎn)……

依然杳無音訊。

暑期在一片混亂中結(jié)束,今天是F大報到的日子。

凌思南被分配好了宿舍,默默收拾完自己的行李——入住的是F大的新校區(qū),同住的舍友只有兩個,一個還沒來報到,另一個放完東西就飛奔去找男朋友膩歪了,她獨自在宿舍里呆了一整個下午,直到夜色降臨,才饑腸轆轆地外出覓食。

新學(xué)期報到的第一天,食堂還沒開門營業(yè),吃飯得去校外的學(xué)生街,路上要經(jīng)過人工湖。

傍晚的楊柳垂墜在湖面,夜色里隨著微風(fēng)在湖上蕩起漣漪。

凌思南站在湖心的涼亭深吸了一口氣。

……好像……迷路了。

湖對岸的蟬鳴聲透著盛夏的悶熱。

為什么能這么淡定呢?

她突然問自己。

大概是因為她把那些細(xì)細(xì)碎碎的片段捋起來,理出了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痕跡。

被放在枕頭下的日記本。

沙發(fā)上的血漬。

[你覺得,什么樣的情況下,人才會后悔?]

[當(dāng)他們什么都有的時候,是不會在乎的……]

[今天,穿暖和一點。]

腦海中一句句浮現(xiàn)起他說過的話,但最重要的,還是那一句——

[jiejie你才要做好準(zhǔn)備。]

那時候的他勾了勾唇角,桃花眼的眼尾也跟著微翹。

[我要死,一定會帶著你。]

那你得趕快。

她忽然揚起一絲微笑。

再遲一點,我可能就變心不想跟你一起死了。

凌思南不經(jīng)意地轉(zhuǎn)身,湖上長廊,迎面走來一個戴著鴨舌帽的修長人影。

“同學(xué),麻煩問一下,校門口……”

問到一半的她驀地定住了。

“你路癡的習(xí)慣還是沒變吶,jiejie?!?/br>
天色欲晚,他的目光在將夜的暗里抬起來。

食指頂起帽檐,一雙漆黑如墨的桃花眼。

一如既往,語調(diào)懶懶。

凌思南的身子僵在原地,一張嘴翕動了半天,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jiejie?”他往前走了一步。

“你別過來?!?/br>
“???”

凌思南再度深呼吸:“我怕我會揍你。”

他笑得清朗,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上前:“來,揍吧?!?/br>
凌思南猛地沖過去——

整個人栽進(jìn)他懷中。

凌清遠(yuǎn)順手把她抱了個滿懷,低頭笑:“v說好的揍呢?”

凌思南抬手,裝腔作勢地錘了兩下:“我有小拳拳?!?/br>
砸你胸口哦。

胸腔連帶著震動的笑聲自頭頂傳來。

他的T恤濕了。

“寶貝,別哭。”他摸著腦袋哄,“我才是弟弟,你這時候得哄我的。”

凌思南猛地抬起頭,扯掉他的帽子,揉著他的短發(fā)胡亂呼嚕了一通。

猝不及防的動作讓凌清遠(yuǎn)呆了呆,好半晌才回過神:“你干嘛?”

“哄完了?!彼龤鈩輿皼暗鼗卮?,別提多囂張。

“哎我死了?!绷枨暹h(yuǎn)按住胸口,表情突然浮夸:“才十幾天沒見,jiejie怎么又可愛了幾倍?!?/br>
——你神經(jīng)病啊。

凌思南被他逗得又哭又笑。

“你還舍得回來?!彼龜Q他,“十幾天了,連條消息都不給!真有本事,跳個江跳得連警察都找不到你!”

“嗚嗚嗚疼?!彼b模作樣地賣可憐,索性坐到?jīng)鐾さ囊巫由?,把她拉到自己面前?/br>
她在上,他居下,握著jiejie的手,抬頭悠悠地笑:“刻舟求劍當(dāng)然找不到我?!?/br>
凌思南莫名地蹙眉。

“我之前錄的視頻,他們幾個月后又打撈又沿江找監(jiān)控,能找到什么?”

“可是……”

“我準(zhǔn)備了十幾個版本?!绷枨暹h(yuǎn)偏頭,“天色、天氣,可能的參照物,比對回來還是那天最適合,所以就那天發(fā)了——以后千萬別選這種死法,江水好冷?!?/br>
凌思南瞇起眼:“就這樣?我不信不會被發(fā)現(xiàn)?!?/br>
“大概快被發(fā)現(xiàn)了吧?!彼敛辉诤醯卣f,“——所以,我會在那之前自己回去。”

“……你不是想假死嗎?”

“假死哪有那么容易,何況我想光明正大地活著?!?/br>
凌思南想起了什么,“警方都把你的日記給電視臺了……”

他小聲地輕咳。

不知為什么,此刻她竟然能從這一聲咳嗽里,讀懂凌清遠(yuǎn)的意思,于是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是你?”

他知道省電視臺近期的熱點,他知道那個記者對這件事會抱有的熱忱。

所以他給崔記者寄了匿名資料。

如果不能引起輿論的口誅筆伐,那就達(dá)不到他的目的。

凌思南忽然覺得之前腦子里的那一盤散沙,逐漸聚沙成塔。

所以……等一下。

他自殺之所以有說服力,囚牢之下優(yōu)等生的故事之所以能讓人動容,是因為……那日沙發(fā)上的血跡是真的,更是因為那些日記是真的。

橫跨了近十年的記錄,這種東西,造不來假。

“你從那時候起……”

就已經(jīng)開始為這一天做準(zhǔn)備。

凌清遠(yuǎn)按住發(fā)麻的肩頸,眼中隱隱發(fā)黯:“寫日記最煩了,所以后來太懶,就干脆寫成了禁閉時間?!彼f完,笑了笑,“干嘛一臉震驚?”

……她怎么可能不震驚。

什么樣的人,能從幼年時代為揭露這樣一件事,隱忍十年。

[比十年短一點。]

沒有人比他更擅長等待了。

凌思南低頭望著弟弟的臉。

突如其來的,多了幾分心疼。

她輕輕地俯下身,在他唇畔一吻。

夜晚的黑暗是這個世界所有格格不入最好的保護(hù)色。

凌清遠(yuǎn)牽著她的手,兩人向著校外走去。

就像是一對正常漫步在校園中的情侶。

“爸爸他……”這個稱呼,如今也依然生疏,“被撤職了?!?/br>
凌邈挖空心思找到了凌隆舉報他的證據(jù),但那又能怎么樣,他現(xiàn)在除了那一部分可憐的股權(quán),在長凌連實權(quán)都幾乎快沒有了。他和邱善華一門心思地想在長凌拿下頭把交椅,到頭來還是毀在了自己手里。

“我知道?!绷枨暹h(yuǎn)緊了緊掌心的手:“其實,奶奶生病前,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有些小動作,但沒有證據(jù)?!?/br>
地位和金錢,對于凌氏夫婦來說,總要有一樣。

凌邈做得很隱秘,如果不是大叔伯動用手段讓他的生意連連出錯,他也不會鋌而走險,最終導(dǎo)致空殼公司交易的事情被發(fā)現(xiàn)。

“我知道你想讓他們嘗到苦頭……”她安靜了片刻,“可是這樣一來,以后凌家,可能就真的是大叔伯的了?你真的不在乎嗎?”

“在乎這個?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凌清遠(yuǎn)一手抄在口袋里,抬頭看了眼九月的星空。

廣袤無比的蒼穹,無邊無際的星河。

“……那個人泄露商業(yè)機(jī)密給競爭對手,破壞公司章程,很快也會受到報應(yīng)的。”他突然說。

凌思南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小姑姑說的,而且——”

凌清遠(yuǎn)斂睫輕笑。

瞳仁中被投射下暗影,凝成了灰色的羽。

羽翼正豐。

“將爸爸的那些秘密‘無意識’泄露給他的人……”

“是我啊?!?/br>
這個世界,誰又是誰的棋子呢?

落子無悔。

Checkmate.

Marryyou【全文完】

凌清遠(yuǎn)回家的那一天,父母抱著他痛哭了許久。

假裝自殺未遂,想通后重新回歸凌家,一切合情合理且皆大歡喜,沒人再繼續(xù)追究下去。

但總歸是有什么變了。

有一句話他說的很對,人在什么都有的時候,是不會輕易在乎的。

當(dāng)作為凌家的二把手風(fēng)風(fēng)光光活在世人的眼光里,有一個人人歆羨的兒子時,他們不會去想“后悔”兩個字該怎么寫??僧?dāng)往日的資本不再,凌氏夫婦的人生中,終于多了一份余暇,能夠好好反思自己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

反思與后悔,雖然不能真正劃上等號,卻至少多了一層思考。

對于凌清遠(yuǎn)回歸,最大的意義在于,讓凌家夫婦保留了最后的方寸念想。

邱善華已經(jīng)不可能再生育了,無論是從年齡還是身體上,凌邈即使尚有余力,但他本就對養(yǎng)育子女不感興趣,人生目標(biāo)一直都在于追求事業(yè),何況珠玉在前,再如何也很難培養(yǎng)出足以和凌清遠(yuǎn)媲美的接班人。

“我愿意回來,是因為jiejie?!?/br>
——他是思南帶回家的。

表面上是深明大義的jiejie,說服了絕望的弟弟,重新面對父母和人生。

實際上卻是老謀深算的弟弟,幫襯著jiejie演了一出苦rou計。

你困得住一個人的身體,卻管不住一個人的心。

何況凌清遠(yuǎn)用實際行動告訴父母,他們連他的身體都困不住。

排山倒海的輿論更警告了凌氏夫婦,即使困住也會犯眾怒。

但困不困得住,已經(jīng)不重要。

只要凌清遠(yuǎn)活著,他們就有個可以指望的后代——從小培養(yǎng)到大的兒子對他們的意義,肯定不是凌思南能取代的。清遠(yuǎn)的存在也能緩和這個社會對他們夫婦的大張撻伐,不至于讓他們從此在凌家抬不起頭來。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他們風(fēng)光大盛的時候了。

兒子平安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禁閉,從此在凌家成為了禁詞。

而兒女之間的關(guān)系,則成為了凌家的灰色地帶。

不需要后悔,更不需要接納。

凌家夫婦依然不會允許,卻不敢翻出新的花樣。

“還差一點。”

凌思南不明白弟弟在說什么。

“再過兩年,你會明白的?!?/br>
大學(xué)第一年,凌思南雖然和弟弟短暫分隔兩地,但他兌現(xiàn)了諾言,哪怕是高三,也會時不時來F大找她。

隱瞞了姐弟關(guān)系的兩人,成了F大一道人人向往的親密風(fēng)景。

一切慢慢步上正軌。

除了有一件事。

當(dāng)初凌思南考F大,不僅僅為了理想的新聞系,也是為了距離清遠(yuǎn)更近的一年。

她也想過,也許弟弟以后能考取這里……呢?

然而每當(dāng)這個時候,作為jiejie的責(zé)任心更清楚地知道……

他值得更好的。

只是這個更好,沒想到不是幾千公里,而是上萬公里的距離。

這大概是父母為了阻擾他們,使出的最后手段。

無論怎么說,這一次,他是愿意的,并為此準(zhǔn)備多時。

畢竟,那是麻省理工的錄取通知。

“如果你要我留下來,我會留下來,jiejie?!?/br>
他好可惡。

居然這樣問她。

可是她更討厭的是自己,因為那一刻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

“你應(yīng)該去。”

他確實應(yīng)該去。

人生不能只有愛情。

凌清遠(yuǎn)出發(fā)去美國的那一天,明明是寒假,凌思南卻賭氣地躲在宿舍里,沒有去送他。

裝大度的是她,小雞腸的也是她。

航班起飛的時間是下午1點,凌思南縮在宿舍床上,故作若無其事地劃撥著手機(jī)。

微信里忽然傳來了信息。

元元:[圖片]。

是一張圖。

畫面是機(jī)場。

凌思南看了一眼,抿了抿唇,關(guān)掉。

過一會兒又是一張圖。

畫面是偌大的航班電子屏。

上面密密麻麻地顯示每一架飛機(jī)的航班號、啟程時間和落地時間,出發(fā)點和到達(dá)點。

像是記錄人生每個時刻的相見與別離。

凌思南盯著屏幕里的圖片發(fā)呆,許久把手機(jī)放在了心口上,閉上眼睛平緩已經(jīng)顫抖的呼吸。

好一會兒,她拿起手機(jī),指尖慢慢按了幾個字發(fā)送出去。

[一路平安。]

良久,微信再度震動。

凌思南怔怔地看著照片里的“國際出發(fā)”指示牌,很快地,陸續(xù)有越來越多照片發(fā)來。

每一步,都是他走過的路。

離她越來越遠(yuǎn)。

她的心跟著揪起來,好像被人一點點收緊。

氣得一通電話打了過去:“凌清遠(yuǎn),你夠了!”

他很久沒回答。

[怎么辦啊……]

背景音里,是機(jī)場空曠的廣播聲,夾雜著少年綿長的呼吸。

[怎么辦jiejie。]

[我好想你。]

兩小時后,凌思南在機(jī)場里奔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到底定力還是不夠,弟弟一句“我想你”就讓她全面失守。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能來,因為我不想你走。

“元元……元元……”口中急切地默念,機(jī)場門口擁堵,她一路從橋上跑來,兩條腿都快機(jī)械地邁不開。

左顧右盼地向四周望去,可是人流匆匆,她抬頭望向電子屏——

12:00。

已經(jīng)……過了安檢了吧。

她突然彎身蹲了下去

人,真的好幼稚啊。

明明想見面,卻一定要這樣折騰自己。

何必呢?

好想你。

她聽到自己的哽咽聲。

你不要走好不好。

……

……

那就,再等幾年吧。

你等了我十年……如今不過是幾年的大學(xué)時間。

比十年,短一點。

手機(jī)震動。

凌思南抱著膝頭哭著摸出了兜里的手機(jī),慢騰騰放到耳邊:“……喂?!?/br>
[后悔了對不對?]

熟悉的輕嗓讓她眉頭一皺,無聲無息地哭得更難看了。

[真是個愛哭鬼。]他輕笑著促狹。

凌思南咬咬牙:“你閉嘴!”

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

“你怎么知道我在哭?”

凌思南驀地抬頭,正前方的視線里人來人往。

可是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樣耀眼。

一雙桃花眼是極其淺淡的琥珀色,涼薄的唇角微揚,整個人透著陽光敞亮的味道。

一如初見。

他一只手把手機(jī)抵在耳邊,輕輕偏著頭,和她對視的那一霎,笑著眨了眨眼。

[想我應(yīng)該怎么辦?]

這句話……她記得。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句話都記得。

“抱抱你?”她看著他,眼睛彎了起來。

凌清遠(yuǎn)放下手機(jī),朝她拍了拍手,攤開雙臂,當(dāng)著周圍來往的人群大聲喊:“來!”

凌思南騰地起身,正要跑過去,可是兩步之后忽然停住。

在他訝然的表情下,拍了拍手,攤開雙臂:“你來——”

他頓住,搖頭輕哂。

下一秒邁開長腿向她跑來。

正午的陽光從巨大的玻璃幕墻照入機(jī)場。

跳躍在少年柔軟的發(fā)梢,投射在她噙笑的唇角。

明明是她迎接他,最后卻是他攤開風(fēng)衣把她攏進(jìn)衣服里。

冬天的機(jī)場當(dāng)然有暖氣,可她依然貪戀著清遠(yuǎn)的暖,臉頰蹭在他的胸膛上。

那是,不一樣的溫度。

弟弟好像……又高了一點。

他低下頭在她耳邊深呼吸。

“阿,活過來了。”

像是汲取氧氣,高挺的鼻梁還在耳骨上默默磨蹭。

“癢?!绷杷寄峡s縮肩頭,鉆進(jìn)他風(fēng)衣。

隔著毛衣她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1點起飛,來得及嗎?”

他恍然一聲“我得走了”,然后就要轉(zhuǎn)身。

袖子被拉著。

她委屈得不行,此時此刻哪有半點jiejie的樣子。

他目光清亮,挑了挑眉小聲提醒:“要趕不上飛機(jī)了,jiejie?!?/br>
她終于松開了手指。

“到那邊好好照顧自己?!眏iejie還是擺出了“jiejie”的架勢,沉靜的眼睛蓄著水光,濕漉漉地鎖著他?!安灰u力,你已經(jīng)夠聰明了?!?/br>
他乖巧點頭。

“那……”她磨磨蹭蹭,好半晌一股腦兒拋出來:“每天都得和我聯(lián)系,要視頻不要語音;在你心里我至少得排第二,第一只能是學(xué)習(xí);要是有女生喜歡你要跟我說,不過我答案就是不許;就算你再怎么會撩也不能拈花惹草!聽見了嗎凌清遠(yuǎn)!”

他被她仿佛微商喜提蘭博基尼的氣勢震住了,一雙眸子慢半拍地眨,直到她眼睛瞇起來,凌清遠(yuǎn)才才從笑意中正色,并起兩根手指從額角劃過,給她示了個不怎么正式的禮——

“Aye-aye,myqueen.”

她嚴(yán)肅道:“你可以滾了?!?/br>
他只是笑。

一直等到他轉(zhuǎn)身離去,她才再度泣不成聲。

可沒走十幾步,凌清遠(yuǎn)忽然回頭快步走到她面前,“我忘了。”

凌思南只能倉惶地擦掉來不及掩飾的淚,慌亂地問:“……忘、忘了什么?”

“其實飛機(jī)晚點了。”

“……”盤他。

——明明是故意的。

“可以再拖一拖?!彼Я俗砩系谋嘲捌鋵嵨疫€忘了一樣必需品?!?/br>
“你怎么丟三落四的?!绷杷寄习櫫税櫭肌?/br>
他倒是很坦然:“因為腦子都拿來想jiejie了?!?/br>
她努努嘴,這時候跟她嘴甜只會讓她等會兒更不舍得,索性不接話:“所以到底忘了什么,那邊買得到嗎?”

“買不到,特別麻煩?!绷枨暹h(yuǎn)的指節(jié)抹掉她眼角的淚痕:“又傲嬌又愛哭?!?/br>
她聞言發(fā)楞,鼻頭又是一澀:“你這個弟弟能不能擺正自己的位置?而且我怎么就變成必需品了,我又不是東西……唔。”她自己說著說著就剎車了。

凌清遠(yuǎn)眼底都醞釀著笑意,在她的瞪視下,抿著唇想笑又不敢笑,“我又……不止是弟弟?!?/br>
知道他要說什么,凌思南目光游移,心如擂鼓。

“在你面前的,是你男朋友?!?/br>
“還是你以后要過一輩子的男人?!?/br>
她找不到任何語言反駁。

何況也沒有什么好反駁的。

對對對,他說的都對。

能不能別說了,臉快要燙死了。

可他還沒有停下,背著手,微微傾身在她耳畔勾唇:“剛剛說的,不許我找別人吧?”

她的眼睛抬起來,近距離瞥他輕翹的眼角,眼神里透著警告的意味。

“那我有需要了怎么辦?”

她瞪大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特么在機(jī)場說什么???

“幾年沒有jiejie,得找誰zuoai,頭疼?!?/br>
“你要是敢背著我亂來你……”

“那你說對我而言,你是不是必需品?”他輕輕含住她的耳尖,如羽翼輕拂:“畢竟jiejie生來……”

凌思南的耳朵在他落下悄聲落下最后幾個字的同時,燒成了一片云。

抬手推開他,揉了揉耳朵上羞紅的軟rou。

凌清遠(yuǎn)慢悠悠地問,“所以,必需品……這次讓我?guī)ё甙桑俊?/br>
凌思南好一會兒反應(yīng)過來,“欸”了一聲,不解。

他不知何時從口袋里掏出一本護(hù)照,在她面前晃了晃:“快點去取機(jī)票?!?/br>
“什么?。俊碧幱谡痼@之中的她根本沒搞明白。

“護(hù)照簽證機(jī)票都有,就等著你來——你要再晚一點,我就得改簽下一班了?!绷枨暹h(yuǎn)把護(hù)照敲在jiejie額角:“趕緊的?!?/br>
“等一下你到底在說什么???所以去年你讓我去申請美國的旅游簽是為了今天……”

他抬頭看了眼大屏幕,原本晚點的航班終于有了起飛時間提示:“得走了?!?/br>
她總覺得有點不對:“我、我什么都沒帶……”

凌清遠(yuǎn)牽起她的手往值機(jī)處跑去——

“到那里再買?!?/br>
那個寒假,凌思南第一次被弟弟拐帶到了美國。

之后但凡節(jié)假日,不是他來找她,就是她去找他。

因為平日里都有各自要忙的學(xué)業(yè),視頻又從未間斷過,好像相隔一個太平洋的距離……也沒那么遙遠(yuǎn)。

一年后,周玉嬋的阿茲海默癥已經(jīng)讓她無力涉足公司的管理事務(wù),律師召集凌家的股東們有事宣布。

公司的會議室坐著一干人等。

凌家的老大和老三依然暗暗較勁,去年風(fēng)頭正勁的凌隆,原以為撤除三弟的職位之后,自己應(yīng)該是最大的獲益者,卻沒想到被人證據(jù)確鑿地揭發(fā)泄露商業(yè)機(jī)密,侵害公司利益,最終步了凌邈的后塵,讓長凌的管理層來了個大換血。

這次周玉嬋的安排至關(guān)重要。

以前凌隆還會擔(dān)心有凌清遠(yuǎn)的緣故,周玉嬋可能偏心凌邈多一些,可自從去年那場顛覆凌家名譽(yù)的鬧劇發(fā)生之后,凌邈在凌家的地位一落千丈,他和兒子之間的嫌隙更不會讓周玉嬋對他有多少好感,凌隆自認(rèn)為自己的希望更高。

但是結(jié)果讓他不可置信。

“凌靜?!”凌隆怎么都沒想到

母親竟然將她的大部分股權(quán),轉(zhuǎn)讓給了那個已經(jīng)和長凌沒什么關(guān)系的meimei,讓她和他們有了一爭高下的權(quán)利。

“媽到底在想什么?”撐在會議桌上的手隱隱握拳,“這樣安排誰才是以后長凌的主事人?”

凌靜好整以暇捋過耳鬢的短發(fā):“大哥何必那么著急呢,我這個要兩頭跑的人都還沒說什么?!?/br>
那一刻凌家人都在心里暗暗盤算著手頭上所有可以利用的勢力,他們深知凌靜的厲害,不過她才剛剛回來,而且美國公司還有CEO的工作,比起他們這些一直在凌氏扎根的人,不會有多少優(yōu)勢。

然而此刻,凌燁卻忽然和凌靜搭上話來,相談甚歡。

人們悚然一驚。

什么時候……他們的關(guān)系這么好了?

等到最終選舉的安排宣布,凌燁竟然被提名坐上代理董事長的位置。

“這只是暫定,依照董事長之前的要求,之后要根據(jù)各位的表現(xiàn)每年進(jìn)行輪值選舉?!?/br>
這個決定讓凌家兩個兄弟都心有不甘,還好只是提名而已,就算有凌靜撐腰,以凌燁的本事也根本爭不過他們。

不過……

等一下——剛才的宣布只提了凌靜的那一部分,長凌還有10%的股權(quán)在哪里?

凌邈有些出神,直到盛佑提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才猛然抬首。

“……董事長在病情惡化之前就設(shè)立了基金,當(dāng)他成年后,基金便可以正式啟用,并且獲得其中所有資產(chǎn)的使用權(quán)?!钡眠^律師授意,盛叔宣布道。

會議室的大門在同一時刻被推開。

“飛機(jī)晚點,來遲了?!?/br>
兩年的國外生活,他的面孔褪去了幾分少年味道,越發(fā)成熟了。

為了參加股東會議,他今天穿了一件端正筆挺的西裝。

清雋的五官更加深邃,眸色是涼薄的琥珀,看人的時候,這個顏色顯得疏離。

背脊一如既往挺拔,更不要說肩闊腿長,單憑身形就完美了融入了成年人的世界里。

“那么,可以開始投票了嗎?”

看他一雙眼眉,見慣無知無畏。

深鎖著千萬鈞瓦全玉碎。

差的那一點。

終于完整了。

美國,拉斯維加斯。

這個不夜城的夜,包攬著萬家燈火。

走在街心公園的廣場上,她整了整圍脖,呵出一口熱氣。

白霧往上冉冉攀升,她抬頭望向華燈初上的街頭。

前方傳來悅耳的電子樂聲,為這個夜晚平添一分人情的暖。

“冷了?”

再美好的樂音都抵不過身邊人的磁嗓,兩個字就能撩撥得耳膜發(fā)燙。

凌思南挽著他的手緊了緊,“不冷?!?/br>
手心摸上她微涼的臉頰,停頓了片刻。

“那邊有家咖啡店?!绷枨暹h(yuǎn)舉目遠(yuǎn)眺,低頭問她:“給你買杯熱巧克力抱著?”

凌思南本來想要拒絕,可又確實有點渴了,于是點點頭說:“好?!?/br>
他轉(zhuǎn)身。

霓虹是游走在他肩頭的顏色。

凌思南抱著雙臂,偏頭打量他的輪廓。

兩年前,她說什么都不會相信,自己最終會和弟弟走到一起。

甚至她不會相信,在這個世界上,她還能得到親人的陪伴。

凌清遠(yuǎn),是個圣誕老人。

滿足了她所有的愿望。

直到他的背影隱沒進(jìn)人群里,凌思南才慢慢收回視線。

寬敞熱鬧的街心公園,有人在唱歌。

這處景點平日里就有很多街頭藝人的表演,人們會對喜歡的表演投以硬幣或者駐足圍觀,氣氛一派祥和。

凌思南走到前頭,那是一座藍(lán)白相間的紀(jì)念品店門口,演奏電子鍵盤的藝人正在聲情并茂地彈唱。

"Ohhereyes'hereyes"

她的眼睛

"Makethestarslooklikethey'renotshining."

讓星星看起來不再閃耀

大概同為藝術(shù)愛好者之間的心心相惜,凌思南聽得入了迷。

投入了真情實感的歌聲飽滿,音符仿佛舒展開羽翼,繞著廣場飛揚。

"Andwhenyousmile,"

當(dāng)你微笑時

"Thewholeworldstopsandstaresforawhile."

全世界都停下片刻注視你

"Causegirlyou'reamazing."

女孩你是如此美麗

"Justthewayyouare."

只要做你自己

當(dāng)歌聲最后一句落下,凌思南溫暖得瞇起眼睛,往地上的琴盒里投了幾美元。

起身后忽然想起,清遠(yuǎn)怎么還沒回來?

彼時演唱的黑人小哥微笑著與她道謝,身后不知道哪里又響起了悠揚的樂聲。

還沉浸在欣賞音樂的興奮之余,凌思南環(huán)身四顧。

小哥哥抬手指向更遠(yuǎn)處噴泉邊的人群,為她指明方向。

凌思南朝他點頭致謝。

反正清遠(yuǎn)還沒回來。

就當(dāng)打發(fā)打發(fā)時間好了。

她一步步往人群走去。

樂聲輕盈,這次的演唱者是個帶著異域風(fēng)情的卷發(fā)小哥。

"it'sabeautifulnight"

夜色如此美麗

"we'relookingforsomethingdumbtodo."

讓我們做些可愛的蠢事

也不知道是心情還是廣場傍晚柔和光線的關(guān)系,凌思南只覺得每個唱歌的人,都那么溫柔可愛。

那些歌聲,像是抹了蜜糖,慢慢流淌入人心。

歌曲的間奏,慢慢揚起了清越的提琴聲。

提琴緩緩獨奏,音調(diào)婉轉(zhuǎn)卻優(yōu)雅,勾勒出潺潺夜色。

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凌思南一步步走進(jìn)人群。

像是尋找仙境的精靈。

人群中央,按在琴弦上的手指翩飛,隨著音樂跳動。

手骨分明,修長的指尖白皙,漂亮。

那個人穿著簡單的白襯衫,黑色的爵士帽檐遮住了他的臉。

但是,她驀地笑了。

音樂逐漸歡快,琴聲如同連綿不斷的流水從他的琴弦下蕩漾開來。

他終于還是抬起頭。

比肩接踵的人潮不過是背景,目光01飛越山海,能見到的只有彼此。

街心公園的廣場上,越來越多的樂器加入,另一角的架子鼓也跟著奏起。

彈吉他的藝人拿起追ベ新.更多好文+管`理Q324`2804385麥克風(fēng)開始合唱,歡快的氣氛仿佛會傳染,一瞬間就向四周蔓延。

人們跟著節(jié)奏搖擺,很快有人跑進(jìn)了圍繞噴泉的人群中央,就這么跳起了舞。

越來越多人歡呼加入,凌思南驚呼著,一下子被包圍進(jìn)了人群中,和他的目光交匯被人群沖散。

"it'sabeautifulnight"

夜色如此美麗

"we'relookingforsomethingdumbtodo."

讓我們做些可愛的蠢事

她定住了。

毒藥般的,塞壬似的磁嗓。

蠱惑過她,引誘過她,為她念過十四行詩。

卻從來沒有唱過歌。

原來,不是五音不全啊。

也、也對……能把小提琴拉得那么美妙的人,又怎么會五音不全呢……

心跳一級一級加速。

她在胡思亂想。

"heybabyithinkiwannamarryyou."

我的寶貝我只想和你結(jié)婚

舞群忽然以她為中心開始散開,凌思南有些受寵若驚。

所有舞者的中央,是他領(lǐng)銜整齊劃一的舞步。

這一幕,顯然蓄謀已久。

凌思南激動地捂住唇,久久說不出話。

他用了自己最喜歡的方式。

"Isitthelookinyoureyes,orisitthisdangjuice?"

是因為你的眼神迷離,或是因為你的舞跳的太蹁躚

"whocaresbaby,ithinkiwannamarryyou."

這些都無所謂寶貝,我只想和你結(jié)婚

人群的哄鬧聲中,凌清遠(yuǎn)一步步走到了她身前。

黑色的西裝長褲很合襯他,每走一步,她的心跳便跟著停頓了片刻。

他在她面前單膝跪了下來。

整個廣場的人都在為他們歡呼。

歌者依然歡唱——

"justsayIdo,Ido."

說我愿意就好,我愿意

"tellmerightnowbaby."

現(xiàn)在就告訴我,寶貝

他仰起臉,含笑的眸光微斂。

“jiejie,我已經(jīng)十八歲了?!?/br>
“……什、什么?”

“這里是拉斯維加斯?!?/br>
背景喧囂。

她戴上了那枚戒指。

在上百人目光的見證下,他把她拉進(jìn)懷里。

驀地覆上了溫涼的唇面。

大千世界,恒河沙數(shù)。

很幸運。

你是,我的唯一。

——Willyoumarryme?

——Ido.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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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2點,沒有時間撒花慶賀完結(jié),我只能明天寫感言了。

感謝你們看到這里,畢竟追了半年,如果可以的話,評論露一次臉也好?讓我認(rèn)識下追完這篇文的小天使。

這章配上這首歌會更美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