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彭嘉樹

    路一明一手提著保溫桶，一手舉著一把HELLO   KITTY雨傘。

    鐵門上爬滿了藤蔓，院子里種了不少三色堇和桔梗，正值花期，開得艷麗。雨棚下面還有不少多rou植物。

    很難令人聯(lián)想到一年多前院內(nèi)雜草叢生，宅內(nèi)無人居住的景象。

    他家約莫是五年前搬來這里的，住得久了，左鄰右舍自然有些來往。但唯獨隔壁的房子似乎永遠是空蕩蕩的，以至于過去的幾年間他從未見過此處的主人。

    無聊的時候，他會將新聞報道上聽來的傳奇人物的故事安拆在這棟別墅主人的身上。

    畢竟逸景花園的房子大多是二十年前建的，算得上南嶺市開發(fā)的第一批豪宅。也正因此附近的房地產(chǎn)中介總是感慨著有價無市，任憑南嶺別處又開發(fā)了多少的別墅，在這兒的原住民眼里都是暴發(fā)戶住的地兒。

    這里多得是些大人物，比如東邊住了哪個局的局長，西邊住了位德藝雙馨的藝術(shù)家，北邊住著一戶軍人世家，家家都有來頭。低頭不見抬頭見，也沒誰逢人見面就會說自己何處任職，家室高低如何。

    沖完澡的顏琰將裙子扔進洗衣機，照了照鏡子。整個臉被浴室的熱氣熏得紅紅的。

    門鈴響了。

    她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fā)走到門口，干咳幾聲接了對講機。盡管搬來一年了，上門來找她的人屈指可數(shù)。

    請問有什么事？主人家對訪客的到來似乎有些驚訝。

    聽講講機里略微低沉，富有磁性的女聲，路一明微微一愣：你好。我是隔壁李女士的兒子，我媽來讓我給你送點東西。

    是什么？她問。

    下雨天我媽怕你著涼，讓我過來送點姜湯。

    大約過了十幾秒，才響起一聲咔噠，這棟神秘房屋大門終于朝著路一明打開。

    玄關(guān)處的大門里探出一張紅彤彤的少女的臉，展露著一個友好的微笑。

    一張年輕女孩的臉，五官靈動，帶著十四五歲的少年人特有的稚氣。

    的確是自家mama夢寐以求的可愛貼心小棉襖的類型。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旁有兩個梨渦?？粗屓擞X得舒心。

    路一明開始有些明白母親為什么總在和他打電話時興致勃勃地說起這個女孩。

    進來坐一下吧。她遞來一雙嶄新的拖鞋。

    路一明接了過來："傘放在哪兒?"

    麻煩稍一等下，有點東西需要你帶回去給李阿姨。她指了指鞋柜旁的架子，轉(zhuǎn)身去了臥室。

    路一明坐在沙發(fā)上，頗為無聊地打量起單身少女的豪華別墅。

    玄關(guān)處掛著一幅油畫，是個只露著半張臉的男人，那只柳葉眼里透著一點溫柔，只是背景大面積鈷藍色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感。

    屋內(nèi)的擺設整齊有致，簡約之中又透露著對細節(jié)的講究。足以看出主人家的生活情趣。坐在鮮艷的紅色沙發(fā)上，他可以聞到一旁小方桌上花瓶里綠繡球和粉玫瑰的香氣。

    視線從小桌轉(zhuǎn)向墨綠色的墻，可以看巨大的落地窗和淺紫色的窗紗。窗前還有一張木質(zhì)躺椅。躺椅上有一團毛線和一件織了一半的毛衣。椅子后面，   ikea出品的比利書柜上擺了迷你毛線鞋和不少羊毛氈小擺件。

    溫馨的居住環(huán)境，不禁令他好奇，這家的大人去了哪里？放任一個未成年獨自居住真的合適嗎？

    但這始終是別人家的事。不過別人家的禮物倒是不錯。

    從顏琰那里提著新做的果脯出了門，見雨小了些，路一明也懶得打傘了。

    迫不及待的從那小瓶子里拿出一個果脯來，是他喜歡的桃子，咬上一口甜甜的，挺對他胃口。

    至于一向愛吃酸的李女士會不會吃倒是難說。

    路一明常常有這樣一種感覺：所有重大的事情容易集中發(fā)生發(fā)生在同一天。

    這一天里，他剛從國外歸家，第一次踏入隔壁那棟好奇已久的房子，第一次遇見顏琰，同時久不生病的母親摔了一跤，需要前往醫(yī)院。

    萬幸只是骨折，并未折騰出什么其他毛病，不過住院靜養(yǎng)一段時間卻是需要的。

    這輩子除了生孩子就沒在醫(yī)院住過幾天的李女士反倒對感到新鮮不已，便將家里家外大大小小的事全都囑咐給了他，連同照應隔壁小女孩帶她轉(zhuǎn)學送她上學這些事一起。

    喝上姜湯的當晚，顏琰就接到了李阿姨的電話。

    先是說要自己住院了，后是告知她的兒子會陪她去新學校，末了又開導她說她爸媽也很關(guān)心她云云，新學校也是父母二人的母校，讓她做好準備。

    面對這位對她異常關(guān)心的阿姨，顏琰心懷感激。但她心里清楚，自己那對不靠譜的父母往往只會命令式地表達對自己的安排。

    比起長年不見的，只在戶口本上發(fā)揮作用的爸媽，相處一年的李阿姨更像是自己的親人一位盡職盡責的長輩。

    可惜人家有自己的親兒子。而且親兒子長得英俊高大，禮貌又貼心。

    顏琰對轉(zhuǎn)學沒什么期待。

    這次新學校坐落在濟光大學的校園內(nèi)部，是濟光大學的附屬中學，初高中各占一半。

    剛過八點，學校的小道上并沒有什么人。她像是沒什么力氣一樣，皺著眉頭，撐著腦袋看校外的湖。

    路一明則坐在長椅上的另一邊，悠閑地吃著顏琰帶來的自制黃油吐司：昨晚沒睡好嗎？

    有一點。今天麻煩你了，會不會耽誤你上班?。肯袷亲鹁撮L輩一般，顏琰禮貌地回問道。

    路一明輕笑：這么客氣做什么？叫我阿明哥吧。

    阿明哥今天請假了嗎?她很快改口。

    我上班不用去公司，平時定期發(fā)稿給雜志社就好了。

    專欄作家嗎？顏琰揉了揉眼睛，似乎來了點興趣。

    路一明解決完吐司的最后一塊：啊，不是。戶外攝影師，挺自由的工作。

    而后又是沉默，直到教學樓終于有了動靜。

    辦完了轉(zhuǎn)學手續(xù)，兩人始終保持著這樣不冷不熱的對話。

    或許以后也將保持這種不冷不熱的鄰里關(guān)系，顏琰這樣想著。但能誰想到開學的第一個周末顏琰獨自回家的時候，她自己親手終結(jié)了這種不冷不熱，還給自己鬧了個大笑話。

    瞧那跑車，什么牌子的？這么拉風！身后路人的議論聲吸引顏琰好奇地看過去。

    這車有點眼熟。再一看車牌號，赫然是那日逸景花園里濺了她一身臟水的那輛。顏琰當機立斷，撿顆石子朝那車一扔，迅速往回跑。

    可惜她的平衡力一慣不太好。尤其這一特質(zhì)在她的肢體協(xié)調(diào)方面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因為心虛跑得太急，才不過一百米，她就不小心摔了一跤。

    砰的一聲巨響，驚得駕駛座上的那人心中一跳。試圖從后視鏡里找尋著肇事者的身影。不看不知道，一看便發(fā)現(xiàn)儼然就是住在自家隔壁見了兩三面的小meimei。

    沒事吧？怎么跑那么急？幾天不見的阿明哥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緊接著是車門關(guān)上的聲音。

    顏琰內(nèi)心尷尬不已。

    摔了一個狗啃屎，她有種鉆洞的沖動。

    路一明扶起倒地的她，又遞給她一條手帕，示意她擦擦手臂上的血。

    顏琰拍了拍身上的灰，仔細地檢查著自己全身上下來。還好，腳沒崴，膝蓋沒磕著，只是受了點了外傷。

    不過就這一點點，在路一明看來也足夠可憐兮兮了。

    原本想好好問責這位小meimei一番，但看這副模樣，他反而說：是要回家嗎？我順路，正好我?guī)慊厝グ伞?/br>
    顏琰繼續(xù)保持沉默，跟著他上了車。

    誰能想到世界這么小，前頭那輛她扔石頭的跑車竟然就是路一明的。

    知道是她砸的車還送她回家，被他抓了現(xiàn)行，要是問自己該怎么說？

    竟然還摔了一跤，實在太丟人了！倒霉！倒霉！那塊石頭到底砸中沒有?。吭覊哪膬毫?？

    路一明一言不發(fā)，顏琰愈是心頭慌亂。胡思亂想之間，她忽然覺察自己的身體里有一種力量在體內(nèi)涌動著。

    背后燥熱，小腹有點痛，私處似乎有些黏糊糊的。

    起初她以為只是因為太熱車里太悶，誰料肚子越來越不舒服，實在有些不對勁兒。

    路一明開車的速度極穩(wěn)，她卻坐立不安。

    倒霉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或許是有些道理的。

    前方有輛車突然停了下來，路一明一剎車，后座猝不及防的顏琰整個身子便隨著車子顛簸了一下。

    一剎那間，她感覺身下有一股液體突然噴薄而出。

    這下她不敢動了。身體的異樣讓她窘迫不已。離到家大約還有十分鐘左右的路程，她得使勁憋住，試圖控制著體內(nèi)的力量。

    老天爺今日似乎故意同她過不去。好巧不巧，前方又有個小孩闖紅燈，于是又一個急剎車。這次顏琰的頭撞在了椅背上。

    原本有些昏沉的腦袋一下子清醒過來。預感到大事不妙，顏琰挪了挪位置。動作小心翼翼，生怕前面那人覺察出些動靜。

    然而看著座椅上那一點鮮紅，她只想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

    都說青春期黑歷史多，現(xiàn)在恐怕又多了一件事上榜。

    她現(xiàn)在沒臉和這個鄰居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