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4：回憶（二）

    [   鈴鐺   ]

    「我愛您。我跪在江猷沉的腳邊，打翻了的茶碗砸在地上，溢出的茶漬一點點染到我上我的襪子。

    近三十的男人，他從青少年時期周身的冷漠和戾氣，慢慢適應(yīng)社會有的冷峻和穩(wěn)重出奇地融合在了這一個人身上。

    他穿著西裝，交疊著腿坐在中庭那把黃花梨的交椅上，外面是開闊的中式的庭院，深秋，巍然的山石之前，小葉紅楓在風(fēng)里搖動。

    須臾他才轉(zhuǎn)過頭來，低頭看我，你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十歲那年，遇到了江猷沉。

    海邊度假別墅景色宜人，就像戲劇臺上久別重逢的戀人的背景板。

    他大我十歲，他來這里，第一次見我時的態(tài)度有些奇怪，但這并不妨礙我第二天早餐前就欣喜若狂跟在他后面，哥哥！哥哥！地喊。

    在我的認(rèn)知里，20歲的男生應(yīng)該在讀大學(xué)。而他們說，江猷沉哥哥在MIT讀生物學(xué)的研究生。

    這讓我感到有趣。

    哥哥是跳級嗎！

    他懶于和我解釋太多，點點頭。

    那是一種冷淡乃至疏遠(yuǎn)的態(tài)度。

    早餐后每個人都有自己享受假期早晨的愜意方式，而他把我叫到他的書房。

    進(jìn)門后，他靠著書桌而站，他示意我坐在對面的椅子上，整個書房唯一的位置。

    我坐下來監(jiān)視自己的位置高度，發(fā)現(xiàn)自己像一個被審訊的犯人。

    不要怕，他細(xì)細(xì)密密地盯著我的五官，仿佛我是一個他熟知長相的陌生人。他說，我問你幾個問題。

    當(dāng)晚，我躺在被窩里睡不著，又不想開燈。

    閣樓下面?zhèn)鱽砬瞄T聲，我抱著玩偶兔不開門。

    須臾，下面嘩啦啦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

    魔鬼掀開木板，那雙深黑色的目光穿過閣樓玻璃打下的光，照在他的毫不留情的目光里。

    不要出聲，不然就把你從這里丟下去。

    我爬起來，張大嘴，即將發(fā)出我尖利的叫聲。

    他手上提著一個金屬箱，沖過來把我摁進(jìn)被窩里。

    把握好力道，他把金屬箱平穩(wěn)地放在床鋪上，雙手猛地攥住我的脖頸，我雙腿根本蹬不到他，手捶打著他的小臂，但他一點沒動，

    江猷沉眼底一點表情沒有，最后一次機(jī)會。

    這會我掙扎片刻真的放棄了，我那時候確實想死，但被掐死比我預(yù)想中還痛苦。

    在我昏白地趴在床上干嘔，他讓我把手臂伸出來。

    我看到江猷沉打開了金屬箱，拿著輸液前要綁手腕的凝白色的膠皮一樣的管子，然后綁在了我的肘窩上面

    他要抽我的血？！

    我再從痛感里反復(fù)地膨脹。

    明亮的光線透過花架和樹藤垂下來，我睡在吊椅上，空白地盯著上面的葉子的紋路。

    我垂著左手腕，太陽曬在肘窩上青紫的針眼，好像這樣要舒服點。

    吊椅旁邊的高桌空置著，草地上放了一盤紅茶蛋糕，還有一杯草莓奶昔，都是我愛吃的。

    螞蟻正在爬上蛋糕店，黑色的小點移動著。

    我聽到了一陣平穩(wěn)的腳步聲。抓住吊椅的扶手，把自己翻了個身，把臉貼在上面。

    順著螞蟻爬過的蛋糕，橫著這的青綠的草叢尖，大理石的路面，拖鞋，筆直的腿，短褲，深色印暗花的襯衫，脖子，下巴。

    他冷冷的表情。

    還有他在抽了我的血后幾天，忽然對我態(tài)度大變，去學(xué)做我喜歡吃的紅茶蛋糕。

    我笑了。

    江煜站在那里，抱著沖浪板，扭頭看看江猷沉，戴在頭上的墨鏡滑下來。

    他神色有點緊張，那個···   ···憲哥哥，她就那樣的。然后推著江猷沉就要走。

    他們走了，我不知道江煜會不會和江猷沉告狀我怎么欺負(fù)他，我忽然很生氣。

    我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在生氣。

    當(dāng)那晚，一聲尖叫從江煜的房里床來，而后他抱著枕頭跑到我閣樓哭喊著，鈴鐺我和你沒完?。?！他砸地門吵了我的美夢，我覺得他房間里的老鼠都快被他嚇?biāo)懒?。而我像鬼一樣掀開門，把頭歪在地上，幽幽地盯著他。

    往常這時候他就該收聲了，但江煜卻嚇得往后倒，直接砸到了地上。

    我愣了下，才想起來臉上還有我胡亂畫畫粘的顏料，然后笑的好長時間沒收聲。

    江煜砸下去的時候應(yīng)該是保護(hù)了頭，沒砸個骨碎，在地上哭喚起來，你太壞了！以前你都不會報復(fù)我的?。?！

    噢，確實，我是喜歡捉弄江煜，但他只是氣得不愿理我，過會又來和我說話。

    你就是生氣！就因為我和憲哥哥告狀！你那點脾性，不是誰都不在乎嗎，還在乎他！

    我慌起來，握住捂住耳朵，混亂聲音刺耳，我尖利地大叫，···   ···住嘴！

    吵鬧聲終于吵醒臥房這樓的所有人。

    當(dāng)離這里最遠(yuǎn)的臥室房的那對中年男人和女人，和江猷沉一起出現(xiàn)在走廊盡頭時，我把眼睛移了過去。

    我不知道江猷沉站在那里多久。

    他靠著墻。因為個子高，抱著手，抬頭看我。

    我以為他會難受地皺眉，或者面無表情。

    又是那種表情。

    他在若有所思地盯著我。我渾身赤裸還在身上大大地寫滿我有病?！?/br>
    「我有病。

    七歲那年，父母嚇得心驚rou跳地把我往精神科送。我那位畫家母親在悲慟地哭泣，當(dāng)院長的父親一邊靜觀默察我的心情，一邊和治療師解釋，我怎樣從書房里翻到書籍知道異煙肼能毒死狗，又在家里藥箱翻到這種藥片。

    我覺得我有必要再描述一下當(dāng)時的那樣美麗的畫面，那條陪我長大的拉布拉多抽搐著吐出污穢，最后眼睛平白地反映著天上玫瑰色的晚霞。

    西方喜歡用玫瑰色來形容光明。而且我在科普課本上學(xué)到，那種云的形狀是層積云。

    太美了?。?！

    我?guī)缀跏且凰查g就興奮地尖叫起來、在地上用力地蹦來跳去和大叫，跑上樓拿來我的畫具。

    等母親顫抖著聲線喊我的名字時，我正在小心地給下層淡金色顏料覆上第二層深粉色，我轉(zhuǎn)身，平淡地抬頭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