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自己掙躺在床上。

是……夢？

不。

許亦涵掐訣施法，一揮袖，卻吹動一片迷霧。

該死，是幻境！

正自惱怒時，不意看見自己右手手背上一朵桃花印記……

“早該想到！”許亦涵又羞又恨，落雪最擅施展幻境，她又失于防備，自睡去時，已在其中。那幻境之真，實(shí)難堪破。卻還被這桃花印記跟蹤，想是落雪將她在幻境中表現(xiàn)一一看去了。若不定，還有商于昊。

想要立即去質(zhì)問一番，腳邁出門檻，腦中已轉(zhuǎn)過許多思緒。

這一番落花有情流水無意的苦楚，自己從未體會，但想也心酸。如今她設(shè)此幻境，不過是為自己尋一個放下的理由。

說到底，只是個癡情女子的最后一搏，又是她心底為商于昊做的最后一點(diǎn)打算。

也罷……

念及此，許亦涵也沒了怨氣，將那印記一抹，桃花消散，另一屋內(nèi)，卻是一片冰晶碎裂，落雪默然無語地坐在對面，商于昊輕呷了一口茶，表情冷淡：“你服了么？”

落雪無聲地靜默片刻，長嘆一聲：“明日我為你們送行。昊，我祝你們……同心同德，長相廝守?！?/br>
“還記得我們初識之事么？”

“記得?！?/br>
許亦涵低頭輕笑，二人一徑自陰司冥府走出，商于昊雖面有憂色，卻也很快釋然。

人生如若初見，凡間人常如此感嘆。若說初識，已不知多少年前的事。

那日玉涵仙子送請柬到司農(nóng)仙官的府邸，自前門轉(zhuǎn)入，未見一人，只好向里尋覓。

到得中庭一棵仙樹下，有一汪霧氣氤氳的溫泉，冒著熱騰騰的水氣，卻與仙庭云霧相接，悠然繚繞。赤身裸體的年輕男子坐在溫泉中，背對著她，卻不言語。

那書上掛著一件薄薄的白色紗衣，銀紋鑲邊，樣式繁復(fù)，也非尋常仙人所著。但那一宮之主，從來有制式華服，并非如此，因而玉涵道：“煩請轉(zhuǎn)達(dá)仙官，王母座下掌事仙子玉涵有請柬來送?！?/br>
連問了兩聲，那男子只不動彈，也不應(yīng)聲。

玉涵還有別處要走，哪里能在此耽擱，對此怠惰仙人很是無情，便徑施法，將那一汪溫泉攪動騰起，觸怒得池中男子一個騰身，仙霧遮掩，手一動，紗衣披上，猶帶濕氣的健美身材被堪堪遮蓋，對上玉涵，卻是一張絕美的臉，銀發(fā)及腰翩翩落下，眉宇中有不悅之色。

不等玉涵說話，他卻一抬手，將她手中請柬收去，看也不看，順手撩在一旁假山上，開口，是略不耐煩的聲音：“你可以走了?！?/br>
玉涵氣極，但見他額間有一仙草印記，始知此人便是司農(nóng)仙官，因想起數(shù)日前此地易了主，原來是他。

雖則先是自己不好，眼拙認(rèn)錯了他，卻也忒無禮了些，故而含怒而去，將此人記在心上。

后來再見面，二人總看彼此不順眼，玉涵厭煩此人傲慢，商于昊卻覺得她好沒眼色，因此約了一盤棋。

這棋，以凡間天地為期盼，山川河流為經(jīng)緯，軍民兵士為棋，進(jìn)退間攻城略地，前后時交兵廝殺，落子無悔，一局為勝。

一盤棋直下了七七四十九日仍未有勝負(fù)，眾仙皆來圍觀，卻都說玉涵仙子當(dāng)勝。誰知半日后，商于昊落一子，收了她大片江山，卻是一場籌謀，運(yùn)送到了極致。

玉涵長嘆，道聲慚愧，甘拜下風(fēng)。

卻因此，將對方引為知己，先時的爭強(qiáng)斗狠之心，化為嬉笑玩鬧親近之意。

此后兩人相約下界去看，果是商于昊執(zhí)子一方，建功立業(yè)，稱了帝號，此后世代更替，傳了數(shù)百年。

那時于今，也不知多少年了。凡間悲歡離合，輪回不休；史書卷卷書寫，篇篇翻頁。

“人生若只如初見……凡間向有此話。”許亦涵感慨道，“但我常想，若無其后事端，誰知初見最好？世上無完美，有人飯飽即樂，肚饑為苦；有人登科及第為苦，官拜太宰方樂……又說初見最好，可若無后來因果，那初見也只一種偶然，向后是好是壞，誰又知曉？到如今……我覺得，此刻最好?！?/br>
她說罷，柔柔的目光看向商于昊，那當(dāng)中，有平淡，有安然，有快意，有滿足。

發(fā)絲飄動，卻遮了她的眉眼。商于昊替她理了理亂發(fā)，大手緊緊將她的小手握在懷中：“是此刻最好。那時哪知有朝一日，你我淪落凡間，走地府，看亡魂，也自逍遙?！?/br>
“是了。”許亦涵道。

商于昊腦中突然轉(zhuǎn)過一念：“若是凡俗魂魄失散，卻是縹緲于天地，不能自制。然則仙魂仙魄，豈不也有仙根在內(nèi)，來去自如？你那魂魄，卻會去哪里？

許亦涵蹙眉道：“你是說……我，會去哪里？”

二人對視一眼，彼此看到對方閃動的瞳孔，卻異口同聲道：“那落子處！”

那日對弈，扭轉(zhuǎn)局勢的子，落在中華蒼茫山。然則千萬年滄海桑田，山化為谷，谷又成山，二人再到那里時，卻見一片廣闊草原，蒼翠的綠色逶迤向遠(yuǎn)方，牛羊成群東游西走，或有幾點(diǎn)散落在外，卻是慣愛獨(dú)自行走的。牧羊童騎著馬揮鞭催促，帳篷蒙古包群聚，一輪落日不舍地流連在地平線上。

許亦涵與商于昊立在半空隱了身形，一眼望去，卻是遼闊蒼茫，連觀者亦心曠神怡。

“若得此處悠居，也是快事?！痹S亦涵贊道。

商于昊看她一眼，輕笑說：“只怕你玩不得三五月便膩了。”

“怎會？”許亦涵不服氣地白他一眼，“至少能玩半年。”

“從前在靈焰山，你也如此說，只不到一月，便喊要曬黑，求著我走。”

“那……那是從前的事。”許亦涵心虛，“你記性倒好。”

商于昊笑笑：“你的事，我都記得?！?/br>
許亦涵眉眼彎彎：“我能感知到確在此處，走，下去。”

“嗯?！?/br>
草原上來了兩個遠(yuǎn)游而至的客人，郎才女貌，璧人一雙，女的俏麗可愛，男的俊朗非凡，卻在此住下，與那牧羊童一起看顧羊群，或騎馬乘風(fēng)，或追逐笑鬧，隨著牧戶同進(jìn)同出，吃餅喝奶，大口啃rou。閑暇時，教孩童讀書識字，彈琴弄舞，好不灑脫。

直盤桓半年后方走，仙姿縹緲，一轉(zhuǎn)眼，卻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