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生

    吃過早餐，方周和藍(lán)悅真一起，去看了剛被家人從醫(yī)院接回來的產(chǎn)婦和新生兒。

    當(dāng)然，為了產(chǎn)婦和小寶寶的健康著想，訪客只能在大大的落地窗外，隔著玻璃門和這對母子打個招呼。

    就像動物園的大熊貓一樣啊。藍(lán)悅真雙手貼在玻璃上，睜大了眼睛看著由大堂哥抱著湊到門邊來的小嬰兒。

    才剛出生一周的新生兒，被抱被裏成小小的一團(tuán)，他的小臉蛋還未褪去紅皺呢，這模樣著實算不上好看，但當(dāng)他張開小嘴，打了個哈欠，露出無牙的粉色牙床，舉在臉旁的小拳頭也跟著揮舞了一下，這犯困的小模樣倒是可愛得很，讓人看得心都化了。

    方周被meimei的話逗得噗嗤一笑，想起以前帶她去動物園，在熊貓館里隔著玻璃墻看飼養(yǎng)員給三四個月大的熊貓喂食。

    哥哥看，他笑了！好可愛藍(lán)悅真雙眼閃閃發(fā)亮地盯著一層玻璃之隔的小嬰兒。

    哥哥看到了。方周摸了摸她的腦袋，好啦，小寶寶要睡覺了，我們該走了。

    房間里，大堂哥朝他們歉然一笑，用下巴指了指嬰兒床，意思是他要把孩子放進(jìn)去睡覺了。

    藍(lán)悅真朝大堂哥父子揮了揮手，和方周手牽手一起離開了。

    他好小啊。

    因為他才剛出生沒多久。

    他好可愛

    方周看她一副感嘆的模樣，便小聲哄道：你小時候更可愛呢。

    藍(lán)悅真頓住腳步，兩人的手還牽在一起，方周也被她拉得停了下來，他正想問她怎么了，這個長不大的孩子竟然一臉認(rèn)真嚴(yán)肅地朝他搖了搖頭：我小時候一點都不可愛。

    ？方周不明所已，但還是從記憶中扒拉出一些久遠(yuǎn)的畫面，誰說的？哥哥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就是個白白胖胖的小寶寶，像小天使那樣可愛呢就是太貪吃了，一口咬掉了哥哥的冰淇淋。

    mama。

    什么？

    是mama說的。藍(lán)悅真扁了扁嘴，神情有些委屈，她說我長得太丑了，會嚇到哥哥的。

    方周愣了一下，眉頭微皺，以mama那樣不靠譜的性格，是真的有可能說出這種不經(jīng)心的話來，方周記得自己小時候就被她說過弱得像小雞仔一樣一點都不像我這種話，當(dāng)時他還為此很是失落了一段時間。

    她跟你說笑的。方周只得如此安慰meimei，小時候的你，是哥哥見過的最可愛的小寶寶了。

    他如此認(rèn)真地保證，藍(lán)悅真的心情卻不見好轉(zhuǎn)，她松開哥哥的手，率先邁出去一大步，跳到了荷葉形狀的汀步石上，這才回過頭看他。

    我小時候一點也不好看，而且，我第一次見到哥哥，是在我剛出生沒多久的時候

    一般來說，小孩子是不會記得自己剛出生時發(fā)生的事的，但是方周耐心地聽著她絮絮的話語，卻沒有打斷，也不去糾正。

    隨著她的敘說，方周也想起了一些舊事。事實上，就在藍(lán)悅真出生沒多久的時候，他確實去過一次mama和繼父的家。

    但是那時他并沒有見到還是新生兒的meimei，mama告訴他，繼父帶meimei去醫(yī)院做檢查了，一時半會回不來。當(dāng)時方周只對自己來錯了時間感到有些遺憾。

    是嗎？可是哥哥沒有見到悅真呢。方周順著她的話回答。

    因為mama說我太丑啦，會嚇到哥哥的，所以我就躲起來了！藍(lán)悅真揚起大大的笑臉，滿臉寫著壞事得逞的狡黠，我掛在高高的地方，偷偷看著哥哥呢！

    又是些孩子氣的傻話。方周在心底嘆氣，面上卻露出溫和的笑容，重新牽住了她的手。

    哥哥的手上有紅繩子！

    方周的腳步一頓，隨后又不動聲色地牽著依舊以顛三倒四的話語描述回憶畫面的meimei往前走，不時出聲附和她那些近乎異想天開的傻話。

    紅繩子，指的是他小時候不離手的護(hù)身符。那是方家每一個孩子從一出生就會帶在身上的東西。

    那一天，他去mama的新家，想看一看剛出生的meimei。

    但是meimei不在家。

    那天，方周在那棟被榕樹籠罩的房子里度過了一個下午。他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打了個盹，半睡半醒間，感覺到自己的手碰到了什么東西，不軟不硬，帶著活物的溫度他下意識摸了一下那東西，然后它發(fā)出一聲嬌氣的嚶嚶，沿著從天花板垂下的綠籮枝蔓，飛快地躥上了一個掛在高處的竹編籃子。

    方周被嚇了一跳。他起身走到籃子下方，仰頭看了一會兒，只能從竹篾縫隙間看到隱約的淡粉色，和一雙黑珍珠般圓潤的眼睛。

    是只害羞的無毛貓呢。方周想。

    無毛貓發(fā)出嚶嚶的叫聲，從竹籃邊緣慢慢垂下一條rou粉色的細(xì)長尾巴，用靈活的尾巴尖點了點方周舉起來的手。

    是了，他終于想起來了，他的手鏈，就丟失在那一天。

    那天晚飯前，繼父終于抱著包裏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襁褓從外面回來了。但是mama說meimei正在睡覺，方周便沒有再提出要看meimei了。

    方家孩子多，每過一兩年便有弟弟或是meimei出生，通過大人們的耳提面命，他也知道新生兒十分脆弱，想要養(yǎng)大孩子就得遵守諸多不成文的規(guī)矩，比如不得驚嚇小兒、令小兒見風(fēng)，還要少見外人。

    雖然見不到meimei多少令方周有些失望，但他姑且也算是個懂事的哥哥，對這種事是能夠理解的。

    后來，哥哥要走啦，我和爸爸在樹下看著，好難過好難過的

    meimei孩子氣的話語讓方周忍不住發(fā)出了一聲輕笑。

    那一天，到了最后，方周走出去很遠(yuǎn)，再回頭看那棟被大榕樹籠罩的房子時，確實看到了繼父靜靜站在樹下的身影。

    但他懷里可沒有抱著襁褓。

    卻有只粉紅色的小東西蹲在他的肩頭。

    這是誰告訴你的？這種細(xì)節(jié)，當(dāng)時才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嬰兒根本不可能記住，而且那個時候，她的視力恐怕還不能看清自己生活的環(huán)境呢。

    藍(lán)悅真嘟起粉色的嘴唇，不滿地看著他：是我看見的！

    好，好，哥哥知道了。方周忙揉了揉她的腦袋以示安撫，今天去海邊玩，好不好？

    嗯！聽到玩這個字眼，藍(lán)悅真立刻拋開了剛才的不滿，高高興興地蹦起來，摟著他的脖子，掛在了他的身上。

    好啦，好好走路。方周無奈地彎下腰，讓meimei從自己身上下來。

    去海邊~藍(lán)悅真落地后便張開雙臂，像只快活的鳥兒般往前院大門沖去。

    看著她天真爛漫的模樣，方周不自覺勾起了嘴角。

    如此輕快的氛圍之下，他卻忍不住思考起一件事來，mama和繼父去世了，所以后來，那只害羞的無毛貓怎么樣了呢？

    哥哥不是遲鈍，只是下意識不想接受超出常識范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