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恐龍戀人 03

    爸爸問我為什么拿著一桶rou，我僵了一下，慢慢轉(zhuǎn)身，假笑道：我我忽然覺得太無聊，想烤點rou試試。

    誒？他感興趣地走上前，萱萱，你要烤rou怎么不叫我？我梗著脖子說：爸爸，你還是不要來了吧，這其實也是我們研究的一部分，要精準控制變量。我接著又說了一大通學術詞匯，把他弄得一愣一愣地。

    總之，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總結(jié)道。鑒于他們從來都不了解我的具體工作內(nèi)容，我說得理直氣壯?？偹惆阉诉^去，我接著又從冷庫里拿了幾公斤rou，用推車一起運下去。

    雷克斯還在車庫，我不在的時候，它似乎又恢復了懶散，半趴伏在那里，我?guī)缀跻詾樗?。可等我打開燈，才發(fā)現(xiàn)他早已靈敏地睜開了眼，一雙金黃色的獸瞳緊盯著我。它歪了歪頭。

    我回來了。我平淡地笑了笑，實則心里歡快極了。我即將投喂一只恐龍，一只強大的巨獸。

    我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在垃圾桶邊看到的貓，那只白貓瘦骨嶙峋，毛發(fā)臟污，每每經(jīng)過時都會向我討好，可是由于家里不允許，我也只能在路過時看著它，它有時站、有時躺，有時又找到了其他過路的人，卑微地繞著他們的腿撒嬌打滾，然后會有人說：噫，好臟哦，都是細菌。

    不，雷克斯不是那只白貓。我搖了搖頭，回身把車庫的密碼更換掉，這么一來，其他人便不能進入這里了。好在車庫的利用機會一向很少，我若是借口工作的話，也不會被他們發(fā)現(xiàn)。

    推車接近了，霸王龍后肢一抵，忽然起身，它碩大的頭顱往下垂，張開了猙獰尖利的巨口向我而來：吼

    我后背抖了抖，下意識放開推車后退幾步。

    霸王龍走了過來。沉重的身軀在行走時卻并不笨重，有種兼具了靈活的力量感，也許是限于空間的限制，它并沒有甩尾，而是保持著一種近似謹慎的姿態(tài)，向我慢慢靠近。

    咚、咚。我的心跳很快，劇烈地幾乎跳出鼓膜。我的身體在恐懼他的威壓，可是奇怪的是，我的情緒卻陷入了一種麻醉式的興奮里，十分地期待。

    吼它伸出了爪子，拉住下滑的推車，然后看向我。

    我大概讀懂了它眼神里的疑惑，鎮(zhèn)定下來：雷克斯，這是給你的。

    在成功開口說話之后，我終于重新掌控了自己僵麻的身體，走上前把推車送到它那邊：你吃吧。

    霸王龍望著我，我們相隔著一個推車相互對視，在不到一米的距離內(nèi)僵持著。在這個高度上，我?guī)缀跄芘c他平視。那雙金瞳猶如老樹枝干末端凝成的琥珀，又像是月光杯里的瓊漿玉液，在單調(diào)的燈光下透著一種瑩潤通透感。

    扁扁的瞳孔此時緊縮成直直的一線，這似乎代表著某種情緒的產(chǎn)生。

    我動了動嘴角，扯出一個帶有誠意的微笑：來，吃啊。你應該已經(jīng)餓了吧，雷克斯。

    哐當

    推車突然失去控制，徑直滑下斜坡。持續(xù)不斷地碰撞聲讓我愣了愣，我忙跑下去想抓住推車。

    吼

    它朝我低低吼了一聲，這是讓我不要動嗎？我一時間疑惑了。推車磕磕碰碰地落到平地上，依著慣性滑開一大截，最終被墻壁接住了。

    雷克斯，你是不想吃嗎？我一邊問著，一邊靠近它。它的爪子還沒收回去，我大膽地抓住了。

    雷克斯？我試圖引起它的注意。

    霸王龍的目光終于從那輛推車上移開，落回到我身上，我連忙放開手，讓它收回爪子。

    它又吼了幾聲，我看著它仿佛會說話的眼睛，卻又猜不出來了。它到底在想什么？它到底想說什么？我看著這只不同尋常的猛獸，只覺得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的謎團前，苦苦思索而不得。

    你是不喜歡吃嗎？我忽然想到了這個可能。除了那種紅石榴外我從未見過它進食，難道它口味挑剔，有自己的特別食譜嗎？

    在我低頭思考的時候，霸王龍不知什么時候走開了。由于匱乏的知識儲備，我仍是想不出什么所以然來，索性先放到一邊，走下坡想把那輛推車拉回去。

    啪。長長的尾巴擋在我的前面，堵住了我前進的步伐。

    怎么？你不是不吃嗎？我有些好笑地說。它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又回身過去。它背對著我。

    那條長長的尾巴就這么躺在我面前，由尾根的粗碩向下逐漸收緊，變得細窄纖長，上面的一顆顆小刺整齊極了。它這么沒有防備，我實在忍不住蹲身摸了摸。堅韌、干燥、厚實的手感，幾乎不見鱗片的質(zhì)感，而像是冷兵器一樣，泛著寒涼。

    砰！

    霸王龍驚嚇一般地甩開尾巴，往門邊退了退，車庫的大門徐徐打開，外頭的風雨淋到身上，灰色的軀體一半打濕變深，隱在大門外。

    等等，雷克斯！我忙喊它，你別走！我此刻真是懊悔極了，明知這只霸王龍這么害羞，居然還手賤去摸它。

    雷克斯！雷克斯！我跑到門邊喊著。

    雨幕里，沉沉的腳步聲猶如驚雷，那座巨大的身軀化作黑影，逐漸模糊。它要是跑了，又要跑到哪里？

    不行！

    我跺了跺腳，抬步追了上去。

    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由雨水組成的灰幕，瓢潑大雨仿佛無窮無盡般，被傾倒下來，毫不留情地打在我的肩頭上，這讓我很快感到了幾分沉重感，我盡力奔跑著，泥沼般的雨水卻將我困住了，耳邊是濕潤的、震耳欲聾的，眼前是一片朦朧的水色，身體全都濕透了。這讓人不禁懷疑，天上其實不僅僅有空氣，還有一片海洋，而現(xiàn)在，海水倒灌到地面上，企圖把地上的世界全部淹沒。

    我止不住愈發(fā)沉重的呼吸，盲目地向著霸王龍離開的方向奔跑著，一股狂風刮過，帶來一陣徹骨的冰涼，我戰(zhàn)栗著，迎著風繼續(xù)往前。

    咳咳咳。我開始咳嗽了。肺部輕輕撕開的瘙癢感讓我只能停下來，躬身重重咳出，再仰起頭時，我不小心吃進了點雨水，又被嗆到，更難受了。

    太蠢了，在這樣的臺風天里盲目尋找一只恐龍。我都已經(jīng)看不到它了...我到底在追著什么呢？

    我自己也無法解釋為什么會這么做。是因為那種偽善的憐憫嗎？還是出于人類獵奇的本性呢？

    我想不通。

    走著走著，額頭忽然嘭地一下撞到了一堵墻。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

    我順著眼前粗糙的深灰色向上，猙獰的腿肌，非人的皮膚脈絡，寬闊厚實的胸膛，鋒利的前爪，然后，是那具低垂下來的頭顱。圓鈍的三角陰翳下，金色的獸瞳正在打量著我。

    我望著這只可怖的巨獸，失而復得的喜悅瞬間漲得滿滿地，我笑了：雷克斯，你在這里??！

    霸王龍用一種難言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俯下身，然后爪子伸過來。一縷縷水線沿著它的輪廓邊緣落下，形成斷斷續(xù)續(xù)的水幕。在這一刻，我居然很安心，一動不動地等他來觸碰我。

    尖銳的爪尖先是勾住了我的衣擺，它慢慢合住兩只爪子。我一陣懸空，被抓了起來我又一次落到了它的爪子上。

    它要做什么？我伸手摸了摸身側(cè)的爪子，這次它沒有縮回去，仍然握著。

    霸王龍重新?lián)P起頭，甩動著巨大的尾巴向前走。我往外伸了伸手，這才感受到大雨應有的威力。

    咚、咚、咚。它的步伐很大，沒過一會就又停下了。我望著眼前熟悉的大門，竟然已經(jīng)不覺得驚訝了。

    雷克斯，你是在送我回來嗎？我撐著身側(cè)的爪子想要起身。

    吼它叫著按住我，一直到完全走進了車庫，這才把我放下來。

    砰！大門被重新關上了。

    等等，它居然還懂關門！我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看著那條蕩來蕩去的尾巴。

    霸王龍甩了甩頭，等身上水落下大半，才抬步往干燥處走。它走到了那輛裝著rou的推車旁邊，開始大快朵頤。

    所以，原來不是不喜歡吃，而是需要出去淋雨沐浴之后再吃嗎？我觀察著它的動作，思緒轉(zhuǎn)到了一個古怪的方向。

    雷克斯！我叫了一聲，它臉上還帶著濺出來的血絲，歪頭看我。明明是這樣血腥的畫面，這樣具有殺傷力的怪物，我卻讀出來它身上些許的無辜感。

    算了，你吃吧。我放棄思考，擺擺手作驅(qū)趕狀，它果然又低下頭，繼續(xù)吃rou。

    不知不覺在車庫待到傍晚，爸爸說飯好了，叫我回去吃，他一打開視訊我就連忙開了背景模式，好在他一向粗神經(jīng)，沒有發(fā)現(xiàn)這點。晚上，我沒有再夢到那雙金色的眼睛，意外地睡了個好覺。

    關于霸王龍的資料，我在網(wǎng)上陸續(xù)查到一些，可是里面多是考古分析，并沒有真實生物的記錄，而且在珍奇館對外公開的展覽項目里，也并沒有這種生物的記錄。那么，這又是為什么呢？我想到它曾經(jīng)吃過來自外星的紅石榴，沿著這種水果的產(chǎn)地往下搜索，仍然一無所獲。

    雷克斯，你到底是從哪里來的？我摸著霸王龍粗厚的皮膚，有些惆悵地嘆息。它一定是從珍奇館里逃出來的，等到臺風結(jié)束后，停擺的公共機關會重新恢復正常，到那個時候，除了相關工作人員之外，警察也一定會過來拜訪的?？墒?，它又是怎么來到珍奇館的呢？我不敢深想。

    也許是我嘆息聲太大驚擾了它，它抬起頭，金色的獸瞳平靜地看著我，好像在問：又怎么了？

    我靠在它臉旁，輕輕緩緩地撫摸：雷克斯，我在擔心你。

    它擺了擺頭，頭輕輕一頂，將我弄倒，溫涼的鼻息弄得脖子都有些癢了，我只好笑著推它：別這樣哈哈哈

    吼霸王龍用它自己的語言說著話，我抬頭認真聽著。然而看著看著，我不禁被那抹閃耀的金色迷了眼。我伸手去摸，光滑、濕潤、剔透，它居然沒有閉上眼，只是繼續(xù)看著我：吼

    衣服上好像有拉扯的力道，我這才注意到，它的前爪搭到了我身上。

    你想做什么呢？我的手往下，劃過金色下方疙疙瘩瘩的皮膚。在我將手搭在它臉上的時候，我感覺到放在身上的爪子正在往上，然后，涼涼的觸感貼上了皮膚，它的爪尖壓上了我的臉頰。

    嘶，我呼痛著捂住臉，那里被它劃破了。我本想瞪它，卻發(fā)現(xiàn)它早已縮回了爪子，前肢縮到一塊，不知所措地杵在那里，它目光游移的樣子像極了剛做完壞事的小孩。

    雷克斯。我只好無可奈何地看了一眼，轉(zhuǎn)身去樓上療傷。

    也許是白天的憂慮，我有些失眠了。一閉上眼，幻想中的殘忍畫面立即浮現(xiàn)在腦海中：荷槍實彈的警察來到車庫，在用武器制服了雷克斯后，用巨大的貨船帶走了它，它身上流了好多血，好多血。

    我這是怎么了？我撓撓頭發(fā)，有些說不上來從心底里涌上來的酸澀感到底屬于什么。我接近它，是因為好奇，喂食，有一部分是出于童年無法養(yǎng)寵物的缺憾，那么現(xiàn)在替他難過，也許是憐憫吧。

    我望著墻角的微弱光暈，想到車庫里的恐龍。它獨自在那片空蕩蕩的黑暗里，會不會害怕呢？車庫的隔音做得很好，當室內(nèi)安靜下來時，是完全聽不到外頭傳來的任何聲音的。

    算了。我蒙上被子。

    掙扎了好一會，我還是抱著鋪蓋來到了車庫。門打開，里面一片清冷，盡管風口的暖氣正無聲地游進來，維持著人體最為適宜的二十度恒溫。

    關上門，我小心翼翼地走下去，黑暗里有兩盞燈幽幽地亮了起來。

    你醒了？我輕聲說著，接近那兩盞燈。霸王龍的鼻息越來越近了，我摩挲著拍了怕它的嘴，手下是干燥又潔凈的觸感自從了解到它清潔的需求，我就為它添上了一些必要的設備。

    雷克斯，我可以在你旁邊睡嗎？我問它。接著，碩大的腦袋頂了我一下，應該是不介意了。

    我把鋪蓋放到雷克斯的身旁，蓋好被子躺下。我還是有些睡不著，于是看著黑暗中的巨大輪廓發(fā)呆。金色的小燈始終亮著，它在看著我。

    我又忍不住去摸它了。手爬上那座小山，那種粗糙的、溫涼的如同巖石般的觸感有些讓我上癮，它不是死物，它會呼吸，胸膛還在跳動。我慢慢把自己蹭近了，依偎在大石上。擋在它身側(cè)，我忽然有種，自己在守衛(wèi)著一個寶藏的感覺。

    我想起了以前看過的民謠，是關于惡龍與公主的，惡龍將公主擄掠到自己的城堡里，將她放在自己的金山銀山上面，緊緊挨著他們沉眠，因為他們都是惡龍的寶藏。如果雷克斯是寶藏的話，那么我是惡龍嗎？

    我忽然想起了以前和學生的對話。

    老師，請你再重復一遍好嗎？

    聽好了，首先需要切割供血管道，然后換激光刀挑開細小的組織，不要忘記避開病變的位置。

    可是老師，如果是R序號，又該怎么處理??？

    R序號的循環(huán)體系是另一種cao作，貪多嚼不爛，先搞清楚X類別吧。

    X類別是全新的項目，同事們一直不愿接手，畢竟外星來物，在未經(jīng)檢驗前，惜命的研究者們總是會懼怕的。研究所的級別很高，應該能接手這類未知生物的研究。

    也就是說，其實還有一種辦法，可以避免失去雷克斯，可是...

    睡意一點點爬上來，將我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