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欲練神功

    李兆起身時挑了件暗紅壓線的長衫，是相當(dāng)沉悶的顏色。此刻席玉盯著他領(lǐng)口的血跡，數(shù)著到底往里滲了幾層，她用指尖勾了勾，才從里翻出薄薄四層領(lǐng)口，可見李兆平日穿得多么嚴實。

    她的袖口也被他弄臟，二人換了衣裳，席玉從屏風(fēng)后走出時，李兆正背對著她靜坐于床側(cè)。

    銅盆里的帕子浸在水中，氤氳出一大片血跡，席玉走上前，好心想要運功幫他療傷，李兆頭也不回，將她的動作截下。

    我說了，已然無礙。

    李兆手上的力道柔和，他拉著她坐到床邊，閉眼：死不了，你不必憂心。

    他已將血污擦干凈，氣色雖蒼白，但眉目緩和不少，唇線也不再緊繃，席玉盯著他說：你的命很貴，給我小心著點。

    師徒二人的相似之處很多，沒那么講究，尤其是李兆席玉從未見過他為傷擔(dān)憂，仿佛只要沒死都不能算大事，徽明治眼傷疼得厲害了還會掉眼淚，李兆哪怕被人照著脖子刺一劍，只要沒死，多半是自己糊弄過去。

    李兆自己摸到案邊的水杯，養(yǎng)些日子就好了。

    你還有命養(yǎng)傷？席玉將窗推開一點，邊走邊想，這個人既然傷了你，為什么沒有追上來直接把你殺了。

    他那時興許不清楚自己打中的是誰，也受了我的劍氣不過后來，應(yīng)當(dāng)都分明了。

    這種不清不明的模糊、黏膩感讓席玉心生煩悶，她必須讓自己冷靜找到線索。于是指尖抵著自己的手心來回畫圈，喃喃道：好奇怪，太奇怪了。

    李兆撐著床，發(fā)尾繚亂，尾音聽著發(fā)酥：嗯？

    我先問你，為何出手救靈書命筆一派的玄陰君，不是有仇？還挺多事。

    席玉梳理著自己的思緒，李兆也配合，我不是救他，只是這種突如其來的殺意、遮遮掩掩的做派，讓我想到了當(dāng)初那人。

    當(dāng)年在酒樓，下手之人也是像忽而出洞的毒蛇，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又極快地隱匿回洞xue，只給人留下致命的傷處。

    席玉摸著他的手腕，在他體內(nèi)運功，她的內(nèi)力和李兆還不大一樣，綿密冰冷，陡然竄進來讓他肺腑鉆疼，他不自覺呼吸急促：阿玉。

    她沒應(yīng)話，仔細感受過后，語氣更不好：隔空給你一掌，能把你傷成這樣，既有這樣的內(nèi)力，我們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他又何須躲躲藏藏？直接將你我二人殺了滅口不就好了。

    李兆認真聽她講話，聽著聽著就躺倒于床鋪，半晌，他用一只手捂住臉忽然笑了起來。

    這個人實力在你我二人之上，加之先前我們猜測他身懷秘寶，倘若這也是真的，舉目天下都要唯他獨尊，要殺我們實在簡單。

    可我們沒有死。席玉豁然一驚，反應(yīng)過來，他今早不是沖著殺你而去，照舊沒有露面。這個人雖有深不可測的武功，但也有致命的軟肋，他不愿讓人看到自己的模樣。

    話音剛落，席玉又將自己否認：不對，他不是不愿，而是不能，隔空殺人到底麻煩，他的武功分明能見血封喉不留痕跡，卻幾次三番選這種麻煩的法子。

    李兆眨眼：交手時，我的劍氣傷到他了。

    傷在哪里？

    太遠了，不清楚。李兆只道，但劍氣行了那么久，這人身上必然有長長一條口子。

    青何的身形在席玉眼前浮現(xiàn)，早些時候他來帶走晴露，四平八穩(wěn)看不出任何受傷的跡象。若說懷疑，她最疑心的也只有青何，畢竟云中居也忽然要與臨海仙居斷交，屠仙仙的師父也叮囑小心青何可上回的命案，青何同樣不在場。

    除了大成的音修，世上難道另有這樣橫空出世的高手？

    李兆曾帶著席玉拜訪過幾位避世者，他們早已隱居，不可能這樣出手。席玉越想越亂，告訴李兆：我今早碰見此處的門主青何，沒有看出不妥，而且，他那時在與人談話，時辰似乎也對不上。

    有些人受了傷是不知疼的，從外表能看出什么？李兆虛虛扶在床沿，精力恢復(fù)大半，沉聲靜氣，不用著急，至少我們知道了他的弱點。

    哪怕席玉了解他死要面子的脾性，也有些錯愕他這就一幅要出門的架勢，半個時辰前還坐在地上咳血，這會兒又裝得云淡風(fēng)輕。她想了想，不勸他，只說：你出去待著吧，留在房里死得更快。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睫毛遮掩住淺色的瞳仁，李兆一點點張口：你不陪我？

    我要去問問方才誰受過傷。

    我就受傷了。

    席玉面無表情：師父，你哪有這么沒用？

    李兆心想從前那位世子身體不好，阿玉對徽明多有緊張，還為徽明一再猶豫，怎么輪到自己受了人一掌，她不僅不護著他，還忙要惡語相對，支他走。

    事實上席玉并不是真的無動于衷，但她的觸動僅僅在李兆咳血的那短短半刻，李兆內(nèi)力深厚，很快就調(diào)理如常，她總不好對師父說：你受傷吐血的模樣讓人憐愛，能不能讓我也給你一掌。

    她很清楚這不是什么健康癖好，盡管李兆八成會同意她。

    其實就算他不同意又怎么樣？她可以硬來，打哭總還是很容易的，只不過他的耐性比徽明好太多，要看他真情流露落下幾滴眼淚真不容易。

    席玉在心里認真思索這件事的可行性，人已經(jīng)走出了老遠，又忽然想起什么，折回師父身邊。

    玄陰君沒發(fā)現(xiàn)你們？

    李兆寒著臉：他神色匆匆趕路，只停了一會兒就走遠。

    去哪兒了？

    他被她冷淡的態(tài)度氣到，最終無奈嘆氣：往西邊。

    ,

    屠仙仙一早上吃了頓驚心動魄的飯，還沒有來得及回院子，就被叫去給人處理傷處。有兩個關(guān)中刀客打了起來，一刀劈下去傷口深可見骨，青何將晴露送回院子又讓人把屠仙仙喊過去。

    她一個人上藥包扎，忙活半晌，才踩著晨光回自己房里，遠遠只見自己門前站著一個黑衣少年，看樣子等了很久。

    少年的頭發(fā)很長，柔順地搭在肩頭，烏壓壓的長衫透出森森寒氣，兩眼亦是空洞無光，屠仙仙看著那張雌雄難辨的臉，一時想不起這是哪號人物。

    直到看見他的手上戴著黑玉扳指，屠仙仙才錯愕：你是小花？

    玄陰君頷首，皮笑rou不笑：jiejie還記得小花。

    屠仙仙沒有注意到他僵硬的神色，她圍著他轉(zhuǎn)了一圈，音色都拔高了好幾分：你真的是小花？你的病好了嗎？天啊，你長這么大了，看起來好

    好漂亮？好俊俏？屠仙仙記得當(dāng)初來云中居看病的小花才十歲，矮矮的，又乖又聽話，遠不像這樣冷面陰沉，雌雄莫辯。

    她又瞧了一眼他手上的黑玉扳指，臉唰一下白了：你是玄陰君？

    嗯。

    屠仙仙只覺兩眼發(fā)暈，她消息靈通，聽過玄陰君早已自宮的消息，可她沒想過玄陰君就是小花。當(dāng)年他在云中居看病，曾經(jīng)問過屠仙仙：講究陰陽平衡的內(nèi)功，無論童男童女來練，都練不好，他該怎么辦。

    屠仙仙那時看了幾本醫(yī)術(shù)，便以為自己什么都懂，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他：小花，這事很簡單，等你長大把自己閹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