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派篇（一）仙緣

    她伸出手。

    翠色的薄葉隨著因冒犯仙人后被殺掉的男人慘叫而掉落到她手心，鮮艷的血濺到她衣衫幾滴，因驚懼而退后的人們或是尖叫流淚，或是顫抖著濕了褲子，少女第一次見到傳說的仙人，烏黑的眼睛瞪得圓圓，臟兮兮的小臉上滿是驚異，連她這般冷漠的性格也不由道，好厲害。

    這就是仙人的能力嗎？

    只是一片葉子而已，輕易取了對仙人不敬的人的性命。

    她混在一群害怕的人中，身體因興奮和恐懼的混雜情感而瑟瑟發(fā)抖，雙眸黑的似墨玉，充滿光盈瑰麗的光彩。

    少女叫做言。

    年齡不確定，在來到江都前，先是一個小小乞丐，后來與一個寡居的老婆婆住在一起，老婆婆沒有孩子，卻有一身做慣了農(nóng)活的力氣，因此無人敢謀了她的性命和土地，她撿到言，為她取了名字，給了她一個家，像對待女兒一樣的照顧她，愛護(hù)她。

    然而，人的壽命終有盡頭，老婆婆因陽壽已盡，無病無災(zāi)地在睡夢中逝去，少女發(fā)覺她的手臂僵硬，再無法喚起后大哭一場，將家中唯一的兩畝地賣去，給老婆婆置辦了薄棺和燒得漫天飛舞的紙錢。做完這些事后，家中再沒有什么積攢下來的東西和錢，倒有幾個虎視眈眈，哪怕她臉上總有泥巴，也想與她成婚的輕薄男子，因此，少女帶著家中僅剩的一些野菜，做成干巴巴似鐵堅硬的饅頭，從鄉(xiāng)下逃難到了江都。

    她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看著很多人從外地趕來，聚在一起，興沖沖地討論起有一位仙人來到江都，可能收徒的事，她也跟著一起過來，謊稱想要成為仙人的弟子，又在趕過來時丟失了錢財，家人很快要來接她。這謊話當(dāng)然騙不過幾個人，然而少一個想把她擄走賣掉的人，少女的安全就更有一些保障。

    男人的尸體倒在地上，仙人踏云而去，穿著官服、恭恭敬敬的縣令也長抒一口氣，腰身站得挺直，恢復(fù)往日的威嚴(yán)。

    這周家老三這真厲害，居然敢咒罵仙人。有人搖了搖頭，嘆息道。

    是啊，要不然怎么會枉死，可憐他的兄弟們，恐怕也沒人愿意把土地給他家人耕作，只怕要，唉有人面露不忍。

    又是一人插話道，只是一句不敬之語，仙人就未免也太嚴(yán)苛話沒說完，肚子上卻挨了重重一擊，轉(zhuǎn)眼看是他妻子，妻子面露驚懼，手指指向地上的尸體，顫抖道，你怎么還敢說，想和他一樣嗎？

    那人仍不服氣，還想開口，卻被縣令一指，來人，將他拿下，關(guān)入獄中。說完兩個男子上前，先將黑漆漆不知是何物的一團(tuán)堵進(jìn)他口中，堵住聲音，又將胳膊向后一擰，男人疼痛難忍，支支吾吾的不知在說些什么，妻子淚流滿面，少女走向她，低聲道，將家里所有銀錢取出，到獄中探監(jiān)后想辦法讓獄卒們通融通融。她也不知道獄卒們還愿不愿意接受這份賄賂，但若是獄卒們他們?nèi)舨辉敢馔ㄈ?，就只能和離或逃家了。

    她說完也不敢離去，言認(rèn)為，有人在盯著她，令她惶惶難安，之前仙人在還不敢有人將她當(dāng)眾擄走，再過一段時間她緊盯著縣令，他雖畏懼仙人，不敢為民做主，不是什么好官，對百姓來說卻究竟多了份安心，言決定緊跟他的步伐，不管縣令是不是回府衙，在他身邊，總要安全些。

    縣令目視左右，眼含威嚴(yán)的上了轎子，少女連忙追上，快步小跑，然而身后有一瘦弱漢子，言每每回頭，總與他目光相接，她心中凜然，追趕縣令越發(fā)的急切，心里下定決心，如果真到危難之時，不論怎樣都要大喊報官。

    至于現(xiàn)在言曾經(jīng)聽說過，沒有過錯的人報官也會被壓入牢獄，不拿出錢財賄賂是很難脫出的，她全身沒有一分銅錢，倒有幾個野菜饅頭，自己還要小心護(hù)著，不到危及性命的時候，怎敢輕易報官。

    然而什么是危及性命的時候？

    瘦弱漢子許是見她無機(jī)可圖，步伐漸漸緩慢，言松了一口氣，追著縣令的途中也放松了些，取出一塊野菜饅頭的小角，腳步不停，偷偷吃了起來，腹中實在饑餓難受。過去，她和老婆婆一起耕作時，雖然一年中有三百六十天都吃不飽，要去挖野菜采禾木，卻知道自己能有地方可回，現(xiàn)在逃到江都，依避在它的繁華下，卻無處可去。

    不如言心中一動，是逃回?zé)o地的鄉(xiāng)下，懇求地主老爺?shù)墓芗遥鲆粋€佃戶，忙時勞作，新年送各種禽類作物給老爺；還是留在江都，自賣為奴，去大戶人家那里當(dāng)一個奴婢呢？

    兩個主意都是眼下最可行的方法，卻都要把性命放在人手中，以后可就更容易被人輕易打殺。或者，那瘦弱漢子腰間微鼓，許是有些錢財，如果殺了他，不知道能得到幾文銅錢，可她少女無奈地看了看瘦弱的手臂，她太餓了，餓到?jīng)]有什么力氣。

    想了想，她奢侈地一口氣吃掉兩個野菜饅頭，才覺得有些氣力，又到路邊折了一根粗樹枝，折了上面的草葉，揮動手臂做著預(yù)先的演練。

    你在？

    好奇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言渾身一顫，大聲道，賊子，看你還敢不敢對我下手！！說完，幾根悶棍向他打去，被打的人身手敏捷，立即反應(yīng)過來，面露詫異，握緊她的棍子，你打我做什么！只問了一句話就要挨打，多少有些無妄之災(zāi)的意思。

    木棍從掌心滑落。

    少女驚異非常，一向冷淡沒有表情的臉上流出些歉意，抱歉，我以為你是跟蹤我的賊子，你還疼嗎？千萬不要出事，她并沒有可賠給他的野菜錢財。

    疼倒是不疼，他驕傲道，我江辭青修習(xí)武多年，怎么會被你這小乞丐的棍子打倒，不過你也太野蠻，連對方是誰都不看，就要打人。如果不是我，是別人，恐怕早就被你這一下打到昏厥。

    因為要小心賊人。言好奇地打量他，此人看年齡只和她在伯仲之間，生得又頗風(fēng)雅灑落，背負(fù)一劍在身，看樣貌穿著，倒像是個萬事不愁的貴人，卻又有些不同，若是別人，早就叫人將她這敢于冒犯動手的小乞丐拖下去打死，也不會如此和善的說話。

    賊人在何處？江辭青問。

    我不知道，或許已經(jīng)跑遠(yuǎn)。可以將木棍還給我嗎？言說著，從他手里試著搶回木棍，江辭青輕易放手，少女將木棍抱在懷中，心里劃過一個猜想。你是來拜師的嗎？

    拜師，什么拜師？江辭青反問。

    拜仙人為師，最近有仙人到江都，想要挑選骨骼清秀，善于習(xí)武者去修仙，你不是從外地趕來的學(xué)子嗎？

    很多人因仙人的到來而聚在江都，希望能得到仙人的青睞。

    江辭青搖頭，如果他們是這種想法，注定要失望而歸。

    為什么？

    因為仙人此次來，為的不是收徒，而是降妖除魔。江辭青道，臉上帶著一點(diǎn)促狹的笑意，你這個小乞丐是不是也想成仙？

    我少女當(dāng)然有過被仙人收為弟子的美好念頭，那樣可以不為生計發(fā)愁，然而更現(xiàn)實的是，我連供奉都不能向仙人送上，仙人怎么會收我為徒呢？和老婆婆在一起的幸福時刻，言都從未幻想過這樣的美好事情，否則，必會得到全村人的嘲笑，現(xiàn)在沒有錢財田地，和乞丐無異，她就更無法幻想。

    也不是毫無可能。江辭青一身青色衣裳，然而眉目笑意盈盈，風(fēng)度瀟灑，反將這淡泊超然之色穿出無限的開朗灑落，近日林家宅院由妖異把持，動輒吃人心肝，死了不少人，你若是敢孤身到林家去，證明你的膽量和勇氣，我便收你這個小乞丐做徒弟。說完，江辭青從后背拔出劍，踏劍飛到空中。

    言心中又是驚異又是欣喜，仰頭喊，仙人，只需要去嗎，我要不要做好除妖的準(zhǔn)備？

    頭上傳來幾許瀟灑笑聲，江辭青道，你若能以凡人之身除掉大妖，就不會是我收你為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