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刻舟
92 刻舟
那支煙大概可以帶走他的情緒,煙草燃燒得越快,他的表情越平淡。半支煙變成灰燼,他才開始給她講故事是真的講故事,一開頭就用上了賦比興,扯得老遠,你覺得雷昀那部片子好看嗎? 那天他們偷溜出去吃云吞了。她說:我沒看完,不知道。 許蔚程搖搖頭,我看了,爛透了,雷昀自己也知道。但是得了獎,最佳男主角,你記得的,那天我?guī)У膶а葸B新銳獎都沒拿到。拿新銳導演獎的那部片子,說實話,其實不錯,但你覺得它得獎的原因是什么? 徐意叢已經(jīng)知道他要說什么了。他接著說:這個圈子的規(guī)則很簡單,九十九分用心,加一分順水推舟。我拿出了九十九分的心意,但那一分,是他們做到了。雷昀的姑父是評論員,拿導演獎的那個我不記得名字了他妻子的父親,他向窗外馬路對面商場大樓外墻上懸掛的奢侈品廣告牌指了一下,是那個牌子母公司的中華大區(qū)公關經(jīng)理。他們用八十分的心意,加上那一分,得到了我拿不到的東西。 至于我,你知道。從舞臺出來,到熒屏,到銀幕,得到了很多東西,擁有了很多自由,但對于我真正喜歡的電影,我永遠只有九十九分,只能到此為止。 就像外婆猜測的那樣,他想要徐意叢的手替他摘下那一分的星星,所以徐意叢必須姓徐。之后,不管是他們假戲真做、真的結婚,他得到他要的東西,還是等到徐桓司打斷他們,把那些東西給他,結果都一樣,區(qū)別在于后者需要他來這一趟,跟她把事實掰開揉碎講清楚,讓她跟自己一刀兩斷。 徐意叢猜測自己臉上大概多少露出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神色,因為許蔚程靠回去嘆了口氣,說了句實話:可能你不懂。 徐意叢看著廣告牌出神,想起自己雖然成績不如李明陽,但總體而言過得比李明陽輕松順遂;還有外聯(lián)社里的學長陳樂桓,他在贊助老板們面前的如魚得水,是其他同學的望塵莫及。她知道社會是層級傾軋的總和,也知道自己得到了多少優(yōu)越的條件,她只是沒有那么理解,但至少懂得。 可她匪夷所思的不是這個。許蔚程對她說過那么多好聽的話,為她做過那么多窩心的事,怎么會全都是戲? 她覺得自己的舌頭有點發(fā)僵,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他是從什么時候算計她的?關東煮、炸醬面、大圣的狗糧,從什么時候開始是假的? 許蔚程貌似抱歉地笑起來,可是表情很不客氣,因為他已經(jīng)不再需要討好她了,那個搶你錢包的人是不是身手不錯?他是我朋友的朋友,平時很靠譜,但那天不小心劃破了你的脖子。 那個晚上在她心里出現(xiàn)過的旖旎一絲絲從意識里掠過,還有他的圍巾和帽子,她都好好地放在衣柜里。 其實他喜歡她什么呢?縱然那些細節(jié)都真實溫暖到沁透血管,但他憑空飛來的喜歡像一截浮木,她想刻舟求劍都無處下筆。 直到上一秒,許蔚程在她眼里都始終是漂亮迷人的,做什么都值得寬宥,直到那個晚上的畫面驀地涌出腦海,直到那天外婆的擔憂都成了現(xiàn)實。徐意叢睜大眼睛跟他對視了幾秒,受害者的自覺終于轟隆炸開了,她抬手朝他扇過去一個耳光。 他任由她輕飄飄地打在自己的左臉上,沒有躲,也沒有動怒,更沒有歉疚。他臉上毫無表情,甚至勝利似的微微一笑,你呢?徐意叢,你跟你哥哥干凈么?你沒有騙過我?如果我知道他是你前男友,你還會不會叫他跟我吃飯? 徐意叢的手心不疼不癢,可是胸口guntang得要燒起來。他怎么會知道? 許蔚程把煙頭掐熄扔掉,像安慰她似的放緩語氣,是前年吧?你們分手那天早上,是我送溫喬去的。本來戲沒拍完,女主角突然說要請假,我是當導演的,為了劇組的錢也不能放人,結果她說是去給大人物救場,我不信,所以我跟著去,結果她沒說謊。溫喬神經(jīng)大條,光顧著抱怨徐先生在他meimei身上栽了,連他meimei就在馬路邊一邊打車一邊哭都沒發(fā)現(xiàn)。放心吧,沒別人知道。 徐意叢最后一次欣賞他精致好看的五官,像騙好人的狐貍精,像沒良心的喬琪喬。她面無表情地轉頭推開車門,下了車,然后砰地把車門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