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和一次

    育成澄的喋喋不休止在一個戛然的音節(jié)，啊？你說什么？

    你為什么沒有討厭我？我在學(xué)校的名聲挺壞，之前對你的口氣不好，態(tài)度也不好。不論是你的好朋友還是你喜歡的人，他們都討厭我。你不應(yīng)該也跟著討厭一下？

    育成澄沉默一會兒，表情逐漸嚴(yán)肅，老實講，我昨晚也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哪里有點問題什么的，導(dǎo)致跟別人老不一樣，其他就不說了，交朋友這件事尤其是。像你脾氣也不好，和不良團伙有糾紛畢竟是當(dāng)面說人缺點，難免不好意思，她想糊弄過去，看路老師認(rèn)真的神態(tài)，又只能繼續(xù)，看著很臭屁，偶爾還有點鼻孔識人。但怎么說呢，和你相處的時間不長，我是真的沒覺得你是壞人。用好壞直接定義一個人我覺得也不太對。

    別看我這樣，我小學(xué)的時候曾被欺負(fù)過。說得嚴(yán)重點的話，是被霸凌過。六年級時，育成澄按照成女士的安排，轉(zhuǎn)學(xué)到對未來升學(xué)更有幫助的一所。她沒有因為開朗過頭的性格成為班里的人氣王，反倒因為總是直接表現(xiàn)喜好和態(tài)度被大家逐漸排擠，也無法順利融入早就劃分好的各個小團體。學(xué)校要規(guī)訓(xùn)集體，就不可能讓獨一個人顯得特殊。

    我經(jīng)常和班上看不過眼的男生吵架，無數(shù)次在課上直接指出老師的錯誤。不喜歡班里的小團隊，不想?yún)⒓雍軣o聊的集體活動，會直接跟老師說，我不要參加。男生調(diào)皮，天經(jīng)地義。女生調(diào)皮，不合常規(guī)。我媽被老師叫去談話，那個年過六十的班主任，語重心長地跟我媽說女孩子怎么能這樣，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女孩子應(yīng)該笑不露齒，文文靜靜。育成澄倒好，成天和男生嘻嘻哈哈勾肩搭背。我媽氣到不行，還和老師大吵了一架。年齡還小，老師的態(tài)度會間接影響學(xué)生的想法。她的學(xué)習(xí)成績在一般以下徘徊，不被老師重視，就更不被班里同學(xué)在意。表面看起來我好像沒什么，但其實很難過。

    擠壓已久的委屈爆發(fā)，發(fā)生在作業(yè)本突然消失后。沒有人見過，但她的作業(yè)本確實不見了。緊接著，體育課的間歇，她回班拿外套，撞見同桌說她壞話的現(xiàn)場：育成澄好煩啊，學(xué)習(xí)不好，不參加班里活動，還老惹毛老師生氣，我們不要理她了吧。明天秋游，我們惡作劇一下，誰都別跟她一組。

    育成澄偷溜出學(xué)校，按照早先記下的路線，搭三線地鐵兩班公交，去大學(xué)找周砥。沒帶手機，她央求校門口的保安叔叔幫她打電話。她永遠(yuǎn)無法忘記周砥跑來的樣子，滿頭大汗，手里還拿著兩本書，彎腰不停詢問的聲音全是焦急。她緊揪他的袖口，感到無法復(fù)述的安心，哭得痛快。

    周砥剛上大一，課擠著課，但他還是先給成琳打了電話說明情況，牽著她去校外的咖啡館。路上碰見他的同學(xué)，有人打趣：周砥，這是你的女兒嗎？育成澄一字一頓地認(rèn)真回答；我是他朋友！對面一愣，大笑：周砥的朋友你好，我們也是周砥的朋友。

    一角芝士蛋糕被育成澄一勺勺挖出洞，她酸溜溜地說：你怎么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啊。以前的他，總是獨來獨往。遇到誰，掀一下眼皮，面無表情，偶爾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唯獨面對她和項去非會不一樣。他進入新的環(huán)境，離她越來越遠(yuǎn)。心里漲漲的，她狠挖一口蛋糕塞進嘴里。

    看怎么定義吧。周砥把自己的那份甜點也推給她，說吧，今天怎么了。

    他不問還好，一問眼淚又要掉。她羞于自己前段時間太有自信，周砥問她的轉(zhuǎn)學(xué)感想，她手一背，鼻子要碰到天花板，我是誰呀?，F(xiàn)在鬧了大笑話。

    被同學(xué)欺負(fù)了嗎？他問。

    委屈的情緒被關(guān)心，育成澄的眼淚停不下來，你怎么知道。

    之前聽你mama講過一點?？茨氵@個樣子，大概也猜到了。

    他又說：要不要我出面。

    育成澄搖頭，用手背反復(fù)擦過眼睛，拖著哭腔：你能做什么呀。

    他真的在認(rèn)真思考，甚至少見地開起玩笑：你們學(xué)校下個月不是要體檢嗎，我混進去，裝作檢查牙齒的人，把他們的牙齒都拔掉。他做了一個用錘子狠狠敲擊牙齒的動作，教訓(xùn)他們一下。

    育成澄噗嗤笑出聲，停了眼淚，這就算了，有點太過分了。

    周砥的嘴角劃開，遞過去紙巾，澄澄，這話由我來說可能很奇怪，也沒說服力。我不太會跟人交際來往，更缺少相關(guān)的能力。他像每次一樣，不把她當(dāng)做小朋友糊弄，認(rèn)真妥帖對待她的心情，世上沒有單一的人，好人、壞人、窮人、富人、漂亮的人、丑陋的人都是一種劃分維度，大家認(rèn)為你是什么樣的，就會給你貼上什么標(biāo)簽或者給你什么代號。但不管是代號還是標(biāo)簽，并不能直接代表你。最重要的，你不用強迫自己被所有人喜歡。一旦迎合，你就不會是你了。

    這些話育成澄似懂非懂，安慰力卻極強，眼淚一顆不剩全部吞回。她點頭，開始吃周砥的那份草莓蛋糕。

    既然都翹課了，今天就別想了。周砥起身伸過手，用紙揩掉她嘴邊的奶油。纖長的睫毛微垂，輪廓深邃的眉骨皺起，兩份都給你了，不用吃這么急。

    再平常不過的動作，這一刻突然有了異樣。她不自然地扭過頭，把更大一口的蛋糕和害羞一同吞下。

    如果愛意的轉(zhuǎn)變有跡可循，那么這一定是蒼天大樹萌芽破土的一刻。

    不用強迫自己被所有人喜歡嗎路勉丞喃喃道。

    嗯！育成澄笑嘻嘻地，有人喜歡接受我的開朗，就肯定有人討厭拒絕我的自來熟，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同理，有人討厭厭煩你，就一定有人能發(fā)現(xiàn)你的閃光點。不管別人給你貼了什么標(biāo)簽，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再說，能耐心幫助老人的人怎么能不被大家喜愛呢。啊我沒有跟蹤你哦，是聽顏庭和店長說的。上次在派出所的時候，他們聊起過你，說你看起來不好好說話又很兇，但是對于在店門口迷路的老人就很有耐心，還免費做了飲品給她，跟店長說從自己的工資里扣什么的。昨天晚上我就想，也是嘛，能幫別人關(guān)心水龍頭的人肯定不是壞人啦。

    路勉丞猛地看向她。

    我們第一次在男廁相遇，你拖著受傷的身體離開時，不是很自然地幫我關(guān)了水龍頭關(guān)，還順手把我的另一個快掉出來的拖把放好了。就覺得，嗯，我果然沒看錯人。

    路勉丞的喉結(jié)輕微滾動，忍著內(nèi)心的酸澀，輕笑，這算什么理由。

    很重要好吧。不是經(jīng)常說不要看人說了什么，要看人做什么。你的嘴和脾氣是壞了點，不過這都不是什么大毛病。育成澄信誓旦旦，要不我怎么會找你幫忙呢。我也是很挑的，你以為什么人都能隨便入得了我的眼嗎？說到后面，她忍不住自豪，拍起胸脯。

    你這樣相信別人，很容易被騙。我可是在你的鄰居面前說了你的壞話。

    看路勉丞無奈地發(fā)笑，育成澄也笑，你不是一直不喜歡我，說壞話也不奇怪。

    他很生氣。

    育成澄確認(rèn)著：周砥嗎？

    嗯。

    太好了！原來不是氣我??！育成澄大舒一口氣，懸了一晚上的心平穩(wěn)地被咽回肚子。

    那她轉(zhuǎn)而露出諂媚的笑，搓手，嘻嘻，剛才說的話不會反悔吧。是要幫我吧。

    看她揚起的盈盈笑臉，路勉丞確定，在她頭頂?shù)氖腔ò?，他忍不住伸手，把它小心捏進手心。他的聲音干澀：如果我說，我也想要攻略你怎么辦？

    育成澄的笑容凝在臉上。

    如果我說，我好像對你也有了點興趣，好像也有點喜歡你。怎么辦？

    他裝作毫不在意，看她的表情越來越板正，我知道我這個人比較不錯，確實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錯誤的感想。你仔細(xì)回憶想一下你之前對我的看法，明明討厭我到不行。你還說我呢，你這不是更容易被騙嗎！她感嘆著抬高手在他肩上拍兩下，老神在在，表露擔(dān)心：路同志啊，咱戀愛也談了不少吧？怎么這么容易搖擺產(chǎn)生錯覺呢！別人說點你的好話你就上鉤啦，不能呀。感慨和暖心可不能等同于喜歡啊，要分開！她絮絮叨叨地補充著，像是擔(dān)心他會被美麗海妖纏上，拖入無垠深海。

    路勉丞怔在原地。他早該反復(fù)告誡自己的，育成澄擁有別人無法打敗的自洽邏輯系統(tǒng)。摩挲手心的花瓣，他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自言自語：我果然給自己找了一個大麻煩。

    什么麻煩？我嗎？

    不然呢。他順手扔掉花瓣，猛地打開門，你該回去上課了。

    啊育成澄的眼角垂下來，慢吞吞地問：那攻略周砥的計劃呢？

    看微信！之后發(fā)你！路勉丞只能投降。

    路老師，你真是大好人！育成澄跳起來，嘴角重新上揚。

    澄澄？順著樓梯向上的同桌發(fā)出疑問，礙于視線的阻隔難以看清，但正在原地彈跳的小熊貓怎么想都是育成澄本人，你怎么在這，早讀都開始好久了。

    育成澄猛然想起今早自己是領(lǐng)讀人，??！我忘了！

    快回去吧。她把手里的一沓卷子遞給她，王老師要問起，你就說去幫我整理卷子了。

    育成澄感激涕零，隔空吹過幾個愛心，卷風(fēng)跑走。

    同桌嫌棄地?fù)]開空氣中正在噘嘴的愛心，看向面前插兜的男生，點頭示意：又見面了。

    路勉丞無視她，轉(zhuǎn)身抬腳，聽見她在身后接著問：你不會蠢到現(xiàn)在就告白吧。

    他猛地回頭。

    哦?？磥聿轮辛?。同桌點頭，面無表情，為你遺憾。

    你要是遺憾的話，不應(yīng)該表情更真誠一點嗎。路勉丞被氣笑。

    確實。她扯一扯自己的臉，表情還是毫無波動，我的問題?？赡苁且驗椴]有真的為你遺憾吧。

    你是來嘲笑我的？剛被發(fā)卡，還要被旁人提醒他的悲慘嗎。

    同桌不解，推高眼鏡，咱倆又不是很熟，有什么好嘲笑你的。我只是恰好路過，不小心猜中你的少男心事，禮貌性地敷衍一下。

    不用對我禮貌，你不是很討厭我。我記得什么蠢男人，對吧。路勉丞嘆氣。

    嗯。不過昨晚澄澄拼命幫你解釋了。她拿出手機，豎起屏幕給他看，左邊的信息氣泡，一大塊挨著一大塊擠壓成一串，小熊貓在期間反復(fù)流淚嘆氣捶胸頓足。手指短時間內(nèi)滑不到底。我決定相信她說的，拋棄一下偏見。特意在路過時表現(xiàn)一下友好。

    路勉丞感到?jīng)_擊力很足的不知所措。

    她像完成任務(wù)，看一眼表，好了，差不多了。我也該走了。擦肩而過時又停下，還是要補充一句，我覺得你沒有勝算，不用再勉強了。還有，你敢對育成澄做點什么。她惡狠狠地做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原來，她不是面癱啊。

    組隊成功！下章開始，正式進入攻略周砥的環(huán)節(jié)。大家可以開始提前拿好應(yīng)援棒為小熊貓打call了。

    下周加更的豬豬從這篇更新開始，我在評論劃分界線嗷。除了豬豬，也期待大家的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