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上）

    仇翊和莫流年紀(jì)相當(dāng)，比莫離大4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仇翊見證了莫離的全部成長。

    小時候的莫離嬌俏可愛，乖巧聽話又冰雪聰明，簡直是人見人愛的夢中情孩兒。再加上莫流還是個寵妹狂魔，整天在學(xué)校炫妹，仇翊想充耳不聞都難。

    莫離時常會在保姆的帶領(lǐng)下站在校門口等莫流放學(xué)，一看見自家哥哥便會艱難地邁著小短腿向莫流奔去撲個滿懷。

    一次，莫流因事留校，唯有仇翊和顏洛兩人先行離校。

    冬天的夜晚總是比平時要來得早一些。一盞暖黃色的路燈下站著一個寂寥的矮小身影，寒風(fēng)呼嘯而過，她時不時地吸吸鼻子又打個噴嚏，整張臉都凍得通紅。

    仇翊出門便看到在外翹首以盼的莫離，穿著一件粉色棉襖，頭戴一頂拖著兔耳朵的毛線帽，圓滾滾得像個團子。

    鬼使神差地，仇翊停下回家的腳步將粉團子一把抱了起來，軟軟的不似外表那么臃腫，他半開玩笑地說道：來，叫聲哥哥，我就帶你進學(xué)校去找你哥哥。

    小小的莫離眨巴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乖乖地開口道：翊哥哥。

    甜膩的聲音叫得人心都化了，就連身邊有meimei的顏洛都不能自已地想要抱上一抱：離meimei，我是洛哥哥。

    眼看顏洛迫不及待地想要將自己懷中的小團子接過去，仇翊臉色一沉，心中的占有欲暗自作祟，他板著臉對小莫離說道：這人是壞人，以后見到他離他遠(yuǎn)一點。

    天真的莫離連連點頭，偏過頭去不敢看顏洛，環(huán)住仇翊脖子的小手又緊了幾分。

    仇翊哈哈大笑，抱著莫離重回學(xué)校去找莫流。

    留下在風(fēng)中獨自凌亂的顏洛，仇翊你tmd真夠陰的，我要是壞人，你丫就是死變態(tài)！

    后來，眾人驚奇地發(fā)現(xiàn)素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仇翊身后總是拖著一條小尾巴。

    寵妹狂魔莫流當(dāng)然不干，有一次他當(dāng)面質(zhì)問小莫離：阿離，你是更喜歡哥哥還是喜歡仇翊？

    莫·人精·離瞬間明白自家老哥吃醋了，她嘿嘿笑道：當(dāng)然是哥哥了，我對哥哥的一顆真心天地可鑒！

    正待莫流驕傲地打算向好友炫耀時，便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不遠(yuǎn)處。那人站定后輕喚一聲阿離！，傻meimei便噔噔地?fù)淞松先?，只留他一人黯然神傷?/br>
    一旁的顏洛十分同情地拍了拍莫流的肩膀，自家meimei也是一見仇翊就走不動道，不過仇翊對她的態(tài)度一直不冷不熱，所以她才不敢湊過去。

    你說仇翊到底是給她們灌了什么迷魂藥？莫流不解地問道。

    難兄難弟回答道：清清說是因為仇翊長得太帥了，我長得太丑了

    當(dāng)各家少爺長到十二歲后，每逢周末或者節(jié)假日，他們都會被扔進訓(xùn)練營開展魔鬼訓(xùn)練。從體術(shù)、冷兵器作戰(zhàn)再到手槍炸彈爆破等等，強度堪比特種兵。

    莫流的體質(zhì)較弱，莫離擔(dān)心哥哥時常會到訓(xùn)練營探望。

    十六歲那年，仇翊無意中發(fā)現(xiàn)莫離對射擊課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十二歲的女孩昂首挺胸地站在一旁，以手比槍暗中模仿著他們的射擊姿勢，白嫩的小臉嚴(yán)肅地緊繃著，一雙大眼更是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指尖所指的方向。課后，等所有人走后，仇翊偷偷支開莫流拉著莫離走到射擊場中央，把自己的手槍遞給了她。

    翊哥哥？莫離不敢接。

    仇翊但笑不語，直接將槍塞到她地手中又不知從何處搬來一個圓凳徑直將她提了上去，接著繞到她的身后幫她擺正姿勢。

    他是左撇子，莫離剛巧也是。

    準(zhǔn)備好了嗎？糾正好動作，仇翊側(cè)頭問道。

    好了。莫離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眼前的射擊靶。

    手槍沒有裝消音器，耳罩又有些大。仇翊便用自己的雙手捂住莫離的小耳朵：那就開始吧。

    沒有任何猶豫，莫離即刻扣動扳機，子彈瞬時射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

    手槍的后坐力很大，震得莫離虎口一陣生疼。盡管被仇翊捂著耳朵，子彈沖出槍管的巨響還是轟得她頭腦眩暈兩眼發(fā)黑。

    當(dāng)她再度清醒，望向不遠(yuǎn)處的射擊靶，正中紅心。

    她驚喜地回頭看向仇翊。

    啪啪啪，仇翊的掌聲在空曠的場地中響起，冷冽的眼眸染上一層淺淺的笑意：漂亮。他毫不吝嗇的稱贊令莫離小臉一紅，她慌亂地將手槍還給仇翊，連話都說不利落：謝，謝謝翊哥哥，我，我得回家了。轉(zhuǎn)身跳下圓凳，向門外跑去。

    不想學(xué)？仇翊長腿一跨便追上了慌不擇路的某人。

    我母親會生氣的。莫離低著頭沮喪地說道。

    仇翊挑了挑眉，強勢地抬起她的腦袋讓她看著自己：我在問你的想法。

    撞上那雙擅長洞悉人心的桃花眼，莫離便知道自己早已無所遁形，誠實的莫姑娘亮著眼眸點了點頭。

    好。仇翊唇角微動，笑得很滿意，我教你，仇家有私人訓(xùn)練場，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莫離感激地點頭，興奮地抱住仇翊的胳膊輕晃道：謝謝翊哥哥。

    于是，莫流悲催地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中，從前會在校門口乖乖等自己放學(xué)回家的meimei等起了別人。

    兩人之間的距離似是又近了一步，亦師又亦友。

    放學(xué)后，她會像小鳥一樣嘰嘰喳喳地跟在他的身邊，如數(shù)家珍似的詳細(xì)敘述學(xué)校發(fā)生的每一件事，而他也不厭其煩地在一旁聽著，偶爾惜字如金地點評幾句或者只是勾著唇靜靜地看著她，在她口渴的時候為她遞上一杯涼白開。

    而射擊場上的莫離又是另一種模樣。一改往日的活潑好動，她能毫無怨言地頂著烈日端著槍或站立或匍匐地在場上耗上三四個小時，目光堅定，透著不屬于她這個年紀(jì)的沉著冷靜。

    在仇翊的諄諄教誨下，莫離的進步很快。她的身體素質(zhì)本就極其出色，警覺性和敏捷性遠(yuǎn)超同齡人，槍法更是一騎絕塵，有時甚至能與百發(fā)百中的仇翊不相上下。

    阿離，再練幾年你可就要超過我了。真是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一次訓(xùn)練后，仇翊躺在高高的草垛上調(diào)侃著莫離。

    然而盤坐在地上專心擦拭槍械的莫離充耳不聞。

    阿離！

    嗯？半天，莫離才反應(yīng)過來，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翊哥哥，我剛才走神了。

    仇翊故作深沉地嘆了口氣：我說，我們阿離現(xiàn)在只要摸到槍，連她的翊哥哥都不要咯。

    翊哥哥！莫離嗔笑著抬起頭瞪了一眼仇翊。

    眼看面前的少女逐漸變得面紅耳赤，仇翊心情大好，他坐起身，眉眼含笑地摸了摸她的發(fā)頂：知道了，阿離還是最喜歡翊哥哥了是不是？

    莫離羞赧地扔下槍，氣急敗壞地轉(zhuǎn)頭就走。

    仇翊連忙跳下草垛，三步兩步地追上去攔住她：錯了錯了錯了，阿離大人不計小人過，嗯？

    看到高大的少年歪著頭賣力討好的樣子，莫離撲哧笑了出來，她認(rèn)真地盯著仇翊，緩緩開口道：

    翊哥哥，雖然我還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我想變得和你一樣強，甚至超過你。

    為什么？

    哥哥說翊哥哥總有一天會成為仇家的家主，站到權(quán)力的頂端成為整個黑道家族的皇帝。但是高處不勝寒，看似強大的他們其實寂寞又脆弱，因為他們無以為伴，又腹背受敵，有太多的人在暗處虎視眈眈想要他們的命。我不想翊哥哥也這樣，我想站到你的身邊。

    仇翊永遠(yuǎn)也忘不了那一天。黃昏時分，橙黃的落日緩緩滾落，殘留的酡紅霞光遮蓋天幕，將磅礴的暮色暈染得愈發(fā)濃烈，而她的眼中似是裝著星辰大海，漆黑深沉的海平面上泛著群星璀璨的光芒，而平靜之下又有激蕩的潮水不斷翻涌著。她就這樣信誓旦旦地望著自己，滿滿的都是自己。

    一股無名的情愫涌上心頭，好像有什么東西破土而出了。

    好，我等你。仇翊小心翼翼地拉著少女的手，在夕陽的映照下，一高一矮的身影交相融合，不分彼此。

    可惜好景不長，兩人辛苦守護的秘密終被戳穿。

    莫離十五歲那年和母親單獨上街時，被一群蒙面歹人抓住。由于保鏢數(shù)量過少，母女二人沒有第一時間沖出包圍圈。

    一個蒙面男子獰笑著，舉起上膛的手槍對準(zhǔn)了莫母。說時遲那時快，莫離一個側(cè)滾翻撿起身旁掉落在地的手槍，來不及瞄準(zhǔn)，一發(fā)子彈便憑著肌rou記憶發(fā)射了出去。男人應(yīng)聲倒地，正中太陽xue。大量濃稠的血液霎時噴濺出來，將干凈的小巷染上一層艷麗的瑰色。

    當(dāng)莫流和仇翊得到消息匆匆趕到時，十二個蒙面人竟無一活口。莫離怔怔地坐在地上，大片的鮮血浸透衣裙，白凈的臉上也被血污弄臟，饒是如此，她的手中還是牢牢地舉著一把黑色92式手槍。

    眼前的一幕刺痛了仇翊的雙眼。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莫離身邊，半跪在地上試圖抽出莫離手中的槍。剛碰到槍身便感覺眼前的人微微一動，快速調(diào)轉(zhuǎn)槍頭直指他的腦門。向來靈動皎潔的眼眸中一片灰色，黯淡無光。

    仇翊身后的人見狀連忙涌上前，被他厲聲呵退。

    他耐心地喚道：阿離，是我，我是仇翊。

    翊哥哥聽到熟悉的聲音，失焦的瞳孔終于找到方向，大滴大滴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直直地滑落，混著臉上的血一起砸到地上。

    這是仇翊第一次見到莫離哭。一向堅強、明媚、燦爛的小人此時此刻卻倒在他的懷中哭得泣不成聲。一顆心也隨之狠狠地揪在了一起，心痛的感覺莫過于此吧。仇翊收緊懷抱，任她身上的血胡亂地蹭到自己的身上，似是要替她分擔(dān)所有的惶恐和不安，他一下又一下地?fù)崦阎猩l(fā)抖的少女，溫柔地哄到：阿離，不怕，我在。

    低沉的嗓音緩緩入耳，似是蘊藏著某種魔力，漸漸撫平了不安的少女。

    另一邊，驚魂未定的莫母在莫流地攙扶下站起身，步履蹣跚地向巷口走去。當(dāng)她經(jīng)過莫離身邊，看到自己的女兒渾身浴血時，心中緊繃的那根弦忽然斷裂，她發(fā)了瘋一般崇尚沖上前揪住莫離的領(lǐng)口，生生將她從仇翊的懷抱中拽了出來，啪地在女孩稚嫩的臉頰上甩出一巴掌，不斷地咆哮道：魔鬼！魔鬼！你就是魔鬼！

    莫夫人仇翊皺著眉想要攔住莫母，卻不想她瘋得愈發(fā)厲害，直接掐住莫離的脖子：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她的力道很大，本就受到驚嚇的莫離幾乎無力反抗，慘白的臉上頓時蒙上一片青灰色。

    仇翊顧不得禮數(shù)，連忙飛起一個手刀劈昏莫母。

    他接住跌落的莫離，少女艱難地大口呼吸，哭得更加厲害。漆黑的眼眸毫不掩飾噴薄欲出的怒意，他緊緊地盯著莫流，眼神凌厲如刀，冷冽的聲音如惡魔低語般從薄唇吐出：莫流，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莫母出生于南方一座小城的書香門第，自視清高，從來不出席家族間的任何聚會，莫流莫離也很少提及自己的母親。坊間傳聞莫家歷代重男輕女，莫離在家備受冷落。他以為不過是一些空xue來風(fēng)的謠言。然而，從今天這一幕來看，莫家的關(guān)系遠(yuǎn)比他想象得要復(fù)雜，莫離的處境也遠(yuǎn)比他想象得要糟糕許多。

    盡管直面這樣血腥的場面，正常人都會感到害怕甚至是精神錯亂，但創(chuàng)傷應(yīng)激后的第一反應(yīng)居然是要掐死自己的親生女兒，這樣的事他還聞所未聞。

    見莫流心力交瘁地站在原地一聲不吭，仇翊抱起莫離：阿離跟我走。

    阿翊，先讓我?guī)齻兓丶遥笪視嬖V你一切。揉了揉基于炸裂的額頭，疲憊不堪的少年在他的寒光掃射下挺直了背脊，我向你保證會照顧好阿離的，你信我。

    最終，仇翊還是選擇妥協(xié)，親自將莫離送回莫家后便戀戀不舍地離開了。他終究只是個外人，莫家的事還輪不到他置喙。況且莫離是莫流的meimei，他相信好友的人品。

    但是，信守承諾的莫流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