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觀殘局

    這具尸體主人名喚秦雍，因為胞弟早逝，家中亦無其他兄弟，故以男子養(yǎng)之，謂之女公子。她的父親秦家老爺則是織造局當(dāng)差的儒商，家大業(yè)大，雄踞江南。

    然而陽春的一場查抄不光革了江南織造局一大半太監(jiān)的官職，同時也剔了秦家半邊的根基。

    絲綢生意的油水最是豐厚，尤其在這江南富庶一帶，更不必說?？俺谢识骱剖?，除罰去白銀八十萬兩以填補虧空之外，只判了秦老爺及若干家仆一個月的枷號，秦家其余一眾人等皆無牽連。

    就在秦老爺刑滿釋放的第二天，這位曾經(jīng)的江南首富還沒來得及重興舊業(yè)，就突然咽氣了。

    秦家是個大家族，秦老爺?shù)膯适率怯勺逯休叿肿罡叩钠呔斯洲k的。

    白花花的燈籠在鱗次櫛比的深宅大院里飄搖，連綿的春雨澆濕了一切。正值回南天，就連秦老爺?shù)墓讟∫哺l(fā)潮。

    江南的雨季太潮濕，丫鬟舉著冒煙的艾草四處揮舞。煙霧繚繞間，一大群女人披麻戴孝跪在靈堂下的蒲團上，低低垂泣。

    只是艾草混著燒香的氣味實在太熏，跪在末尾的孩子忍不住咳嗽。如此肅靜之下的驚動突兀至極，小山眉的年輕女人立即惶恐地將孩子捂住口鼻，母子二人蜷縮著身體，不敢作聲。

    年輕女人對面站著一對父子，是秦老爺?shù)氖芮囟敚扒囟數(shù)莫氉忧氐廊A。兩鬢斑白的七舅公則拄著拐杖對面靈堂外站立。

    靈堂外黑壓壓全是穿著粗布長衫的男人。長長的竹竿支著喪棚，人群兩邊排開站立，中間空出一條貫穿始終的甬道。人群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竊竊私語說著什么。

    氣氛壓抑得恍如凝滯，偌大一個宅邸，唯獨秦二爺父子臉上帶著隱隱的喜氣

    這廂風(fēng)生看著化境之中各色人物，垂眸沉思。

    畫面中那個年輕女人也就是昨晚那場艷情的女主人公是她名義上的弟媳。她的弟弟自小體弱多病，七年前因病去世，女人是打小照顧他的童養(yǎng)媳，因為育有一子的緣故，她的弟弟死后，她便順理成章成了秦家的二奶奶。

    除此之外的其他所有女人則都是秦老爺?shù)逆摇?/br>
    至于那對父子，他們父子在十年前被秦老爺趕出家門，也是秦家出事后，才得以借機回來。不過是趁你病要你命罷了，所為為何，不言而喻。

    而這里秦道華便是昨晚那場艷情的男主人公，所謂的堂少爺。

    他們一個二奶奶，一個堂少爺，真不可謂不下賤。

    且說靈堂之下，秦道華眼光微動，見機頷首道：這個時辰，堂妹應(yīng)該是起了的。

    可能出了什么事，秦二爺擔(dān)憂道，七舅公，派人去看看吧。

    聞此，七舅公的臉色更難看了。

    傳聞中那位被秦老爺充當(dāng)男兒教撫的秦大小姐，是位知禮數(shù)懂禮節(jié)的女公子，誰知自己親爹的喪禮竟然遲到了。

    他抬起手擺了擺，示意旁邊的下人趕緊去把人請來。

    丫鬟倉皇穿過人群跑走了。秦道華看著丫鬟消失的方向，與他的父親對視了一眼，眼中閃爍著勝券在握的光芒。

    他們父子都心知肚明，那位秦大小姐恐怕是來不了了。

    十年前，他們父子被秦老爺趕出家門，如今秦老爺死了，他們才得以回來。眼下解決了他唯一的女兒，這秦家便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秦道華如此想著，視線對上對面那個年輕女人，見女人神色驚慌，便穩(wěn)cao勝券般沖她笑了笑，恰似安撫一般。

    年輕女人并沒有因此放下心，反而更加擔(dān)憂，緊緊攬著孩子的身體，佯裝低泣地避開視線。

    然而過了片刻，一道穿著孝服的頎長身影在下人們的簇擁下從穿堂那頭走來。

    遙遙看去，可不就是秦家那位所謂堪憐詠絮的女公子么？

    年輕女人的視線隨眾人望去，適才松了一口氣地垂下頭去，強壓著心頭欣喜。

    這、秦道華大驚失色，不可能三個字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秦二爺厲色瞪了他一眼。

    此時風(fēng)生已經(jīng)邁入靈堂的門檻，落定，目光冷冷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七舅公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已經(jīng)徑直上至蒲團前，拂衣跪下，沖靈柩的方向利落磕了三個響頭，旋即回身到七舅公面前頷首示意。

    七舅公將她打量一番，悻悻扁了扁唇，擺袖，面對眾人，正式開始宣讀關(guān)于由秦大小姐秦雍接任當(dāng)家的事宜，以及將二房膝下那孩子過繼給她，以便未來繼承家業(yè)。

    宣讀之時，女人身邊的孩子被下人攬到她的身邊。孩子木人兒似的站直身體，風(fēng)生冷冷看了一眼這凡人幼孩一臉的驚慌失措，遂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女人在對上她的目光時，與她溫柔地笑了笑。

    仿佛是這具身體的條件反射一般，風(fēng)生當(dāng)即心下一陣悸顫。

    前額微熱，她收回目光。待宣讀完畢，風(fēng)生上前，站到七舅公的身前面對眾人，好，既然眼下由我當(dāng)家，那我便當(dāng)著亡父的面，下第一道令。

    這被阻擋了身軀的老者被風(fēng)生突如其來的目無尊長弄得手足無措。

    風(fēng)生繼續(xù)說：等喪事結(jié)束之后，各位便自尋生路去吧，我秦家留你們不得了。

    她的目光掃過包括她的弟媳在內(nèi)的所有女人，以及秦二爺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