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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藤(下)

    

蒼藤(下)



    提起太子妃,綏綏重新理直氣壯了起來。

    她挑釁看著李重駿,恨不得問得他啞口無言,可李重駿真的啞口無言了,她又有點著急。

    他終于說: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皇帝投毒害你,本意卻是嫁禍楊梵音?;实垡恢痹诎抵谢I備對抗崔盧的戰(zhàn)役,仍由我與楊二領(lǐng)兵,比征討烏孫宏大得多。那時不過人馬數(shù)千,這一次,卻是征調(diào)天下兵馬。他如何放得下心?

    綏綏沒想到,怎么突然說起打仗來了。

    李重駿笑了笑:皇帝知道,殺了你,我一定要肝腸寸斷。嫁禍給楊梵音,一則使我與楊家結(jié)怨,二來,我一旦揚(yáng)言廢她,皇帝正好出面安撫,救她于囹圄,令楊家感激。一石二鳥,皆于他有利。

    他沒有說喜歡她,綏綏卻像被針扎了一下。

    她極力抵抗心里的異樣,看著李重駿,慢慢道:所以,那些紙人也是你做下的?太子妃床下的,還有你床下的為了引誘人懷疑太子妃已經(jīng)被人陷害,不讓皇帝得逞她想起那件事的結(jié)局,是下毒的梅娘供出了皇后,還有皇后!皇后也是被你陷害么?

    李重駿似乎有些疲憊,他說:綏綏,有些事,你不必知道

    但綏綏一定要聽。

    過了好一會兒,他起身合上了窗,然后才徐徐講給她。在綏綏聽來,簡直像天方夜譚。

    他告訴她,是他離間了梅娘與皇帝,再指使梅娘翻供去指認(rèn)皇后。

    三堂會審,鐵證當(dāng)前,這個皇后,是無論如何也做不下去的了。在外人看來,只會覺得盧皇后自作孽,他們卻不知道,這次她真的是冤枉的。而在崔盧看來,這一切都是皇帝的設(shè)局,是皇帝撕破了僅剩的表面平靜,徹底向世族宣戰(zhàn)。

    君要臣反,臣也不得不反了。

    皇帝本不想這么快打仗的,他最信任的神策趙將軍不久前得急病死了,換了個人來統(tǒng)領(lǐng)禁軍,皇帝本就疑心重,這下子更重了,這時候打一場打大仗,各方面都很倉促,更要心力交瘁可是高句麗已經(jīng)陳兵壓境,皇帝也別無選擇了。

    綏綏聽得目瞪口呆,連呼吸都屏住了。

    她想起賀拔對她說,遼東將要和高句麗打仗,她卻不知道,這場戰(zhàn)爭背后還有這許多因果。

    她更不知道,是李重駿一手促成了它。

    李重駿這次沒有再文縐縐的,他平鋪直敘地說給她,雖然不像說書先生那樣故弄玄虛,里面又沒有鬼,綏綏卻覺得脊背生涼。

    這個故事里,有父親,母親,兒子,媳婦,他們本該是一家人,可從頭到尾,都看不到一絲溫情。

    如此可怕的世界,父親可以殺死兒子,兒子可以構(gòu)陷母親李重駿說完了,臉上一點兒表情也沒有,仿佛司空見慣,早已經(jīng)麻木了。

    他臉上血痕斑斑,看上去很可怕。

    綏綏不自覺地往后縮了縮。

    李重駿摸摸她的頭發(fā),世上的人,從來只知道權(quán)力的好處,就算粉身碎骨,失去所有愛恨,也要飛蛾撲火般靠近它可是綏綏在涼州的時候,你忙忙碌碌,東填西補(bǔ),所求不過那幾兩銀子,安養(yǎng)你的姊姊;沒想到,到了長安,見到了東宮一切,你想要的,竟然也還是安養(yǎng)你的姊姊。其實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我看著你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轉(zhuǎn),燕子銜樹枝似的,一點一點,為在意的人筑巢,外面下著黃金的雨,你卻看也不看一眼怎么會,簡直不可理喻。不是隨時會刀劍相向的所謂親人,不是忠于主人的仆從,你只是一心赤忱地想要留住你的朋友。

    他頓了頓,忽然笑了,只是笑得有點悲哀,

    我時常想,這樣純粹的感情哪怕不是愛,若也能分給我一點,就好了。

    你說的對,我只會用權(quán)勢欺負(fù)你,可是,綏綏。

    李重駿的聲音低不可聞,

    除了這太子之位,我一無所有了。

    綏綏久久震動著,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

    他的手慢慢挪到了她的肩膀,似乎是想把她攬到懷里。綏綏卻沒有動,而是抬起了頭,看著李重駿。

    她從來沒有這樣懼怕說話,好像一旦開口,就會暴露她的心思。

    她說:我

    李重駿眼底浮起一絲希冀。

    半晌,綏綏還是低下了頭去。囁嚅了半天,她飛快地咕噥:我我要......洗澡。

    她低著頭,沒看見李重駿的神情,但她知道那一定很精彩。

    從他離開時的樣子看,他不僅落寞,還很生氣,一個小黃門被他傳來服侍,才一進(jìn)門,正趕上他拂袖而去,小黃門不過退避得晚了一步,就被他一腳踹在了地上。

    綏綏連忙上前安撫那小黃門。

    其實她知道,她就是在逃避。

    她無法像飽讀詩書的人一樣引經(jīng)據(jù)典,說出許多孔孟之道,但她至少聽說那樣的故事:放羊的小孩總是騙旁人狼來了,一次兩次三次,終于,沒有人相信他了。

    李重駿就像那個放羊的小孩子。

    他不僅什么都不說,還會騙她,嚇唬她,一次兩次,讓她傷透了心?,F(xiàn)在,他把她關(guān)在這山里的僻靜處,剝奪了她的身份,甚至讓她在名義上成了死人。

    然后,他說他喜歡她,喜歡得不得了。

    如果這也不是真的呢?

    他和她這樣說,又和楊梵音那樣說;又或者,他現(xiàn)在喜歡她,可是很快就厭倦了她。

    李重駿這么薄情寡義,說不愛就不愛了,一定很快就可以抽身退步,她可做不到。

    床榻上到處都是李重駿的血,侍女們不得不全拆下來換洗,又備下了洗澡水。

    綏綏自從離開東宮,就一直都把翠翹的玉佩貼著心口放著,萬幸沒有打碎。后來她偷偷藏在了枕頭下面,也沾了些血跡,她于是拿到了浴盆里去清洗。

    之前她忙著難過和逃命,直到這時候,才把那淡青的鏤空玉佩正反看了個仔細(xì)。

    她才發(fā)覺,玉佩的反面,竟然鐫刻著小字。

    盡管玉佩磕掉了一個角,遺失了一部分,其余的字跡,倒還清晰可認(r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