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杯里的香貝坦

    莉莉絲仍然記得她和塞繆爾的第一場性愛。

    那是在她十七歲的夏天，矢車菊色的天空上沒有一絲云彩的蹤跡，熱浪把空氣熨得變了形，恍惚間能聽見溫度過高的地面發(fā)出細(xì)微的呻吟。而莉莉絲總覺得煩躁，她搖晃著裝滿冰塊的果飲，時常覺得心中困著一團無名火。

    莎莉留意到了她的異狀，一如既往地給她提不靠譜的建議：

    你該好好找個人來一發(fā)！莎莉都被自己過于刻意的露骨用詞惹得笑起來，你需要好好紓解一下，難不成你要把你的處女之身留到新婚之夜？

    那當(dāng)然不是，莉莉絲從來沒有什么所謂守貞的想法。她用吸管戳著杯子里的冰塊，腦子里想到的是昨天偷窺到的場景，書房里西裝革履的父親將手伸進那女傭的裙下

    最近有什么派對嗎？

    如果你想有的話。

    她亞麻色頭發(fā)的友人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然而到了派對的那一天，莉莉絲就不出意料地開始退縮了。

    莎莉給她的玻璃杯里倒?jié)M了啤酒，多到將溢未溢的程度，她小心翼翼地接過來，總覺得它下一秒就要灑出來。

    莉爾，一口氣喝光它。

    我喝不下。

    她瞪大了碧藍色的眼睛，使勁地?fù)u頭，這對她太困難了，她本來就不怎么喜歡啤酒的味道。

    不是說好都聽我的嗎？莉爾，喝醉了才好勾搭男人。

    你要我穿超短裙的時候也是這么說的。莉莉絲蹙起眉毛，她有點困惑：

    勾搭男人這么困難嗎？可是我看你追哪個學(xué)弟都最多只用三天。

    莎莉哈哈大笑，顯得很是得意：

    所以你才應(yīng)該聽我的，這種事上我最有經(jīng)驗。你不是只想紓解，不想約會嗎？來一場酒后亂性最合適了。

    結(jié)束之后就散了，什么也不會影響。

    什么也不會影響？

    莉莉絲撩開窗簾，想看陸陸續(xù)續(xù)走進這棟郊外別墅、來參加這場目的不純的派對的人都有誰。卻被莎莉攔住，她把窗簾又死死掩上。

    你還不相信我嗎？莉爾，我為了你的這一天可是做足了安排。我甚至騙他們這是我的生日預(yù)熱派對，你知道，我的生日可是在十月。

    沒有一個人懷疑嗎？

    反正沒有一個人說不來。

    莉莉絲輕輕地把手里的那杯啤酒舉起來，調(diào)侃道：

    等他們看到這么差的酒水，就不會沒有一個人懷疑了。

    莎莉立刻板起臉來，這種時候就應(yīng)該喝點啤酒，我真的受夠葡萄酒了！

    家族從事葡萄酒生意的莎莉自幼對葡萄酒莫名其妙地深惡痛絕，在所有酒類里她只對啤酒感興趣。雖為此明里暗里地被嘲笑過許多次品味，莎莉依舊不以為然，仍我行我素地堅持著她近乎偏執(zhí)的喜好。莉莉絲瞧見她這神情，知道今晚想要酒后亂性，酒除了啤酒之外多半沒有了其他選擇。

    莉莉絲慘淡一笑，既為今晚的自己，也為今晚來派對的其他人。她舉起酒杯，鼓足勇氣喝了一大口，意外地，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味道超乎預(yù)料得好，麥芽的香氣夾著一絲回味悠長的清苦在口腔里徘徊。

    這酒還不錯。

    她客觀地評價道。莎莉白了她一眼：

    我怎么可能糊弄你？

    樓下依稀傳來一陣笑聲，莎莉道：

    我先去樓下瞧瞧他們，你把這杯酒喝完了再下去。我?guī)湍憧纯茨膫€最適合你，方便一會兒行事。

    我只喝一半行不行？我真的不喜歡啤酒。

    莎莉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指指一旁的柜子：

    那里面我藏了一瓶香貝坦葡萄酒，我從家里隨便拿的，你可以喝，但不能讓別人看見。

    顏色這么不一樣，怎么可能不被發(fā)現(xiàn)。

    莉莉絲繼續(xù)不依不饒，莎莉把一只紙杯扔給她，她震驚而沉痛地道：

    莎莉，你真會糟蹋東西。

    莎莉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轉(zhuǎn)身便下了樓去。

    目前為止，這場莎莉再三聲明為莉莉絲精心策劃的派對只有紙杯里的酒是令她滿意的。

    莉莉絲縮在角落里，一邊忍受著過吵的音樂，一邊百無聊賴地看著莎莉和新認(rèn)識的學(xué)弟貼身熱舞。

    天啊，她想，莎莉絕對是按照她自己的喜好精心策劃的這場派對。

    莉莉絲內(nèi)心的這團無名火非但沒有熄滅，甚至還越燃越旺起來。她看著紙杯里的被燈光染成深黑色的酒液，莉莉絲一時間竟覺得，不如在此刻轉(zhuǎn)身離去，她不認(rèn)為正在興頭上的莎莉能夠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

    莉莉絲·   班克羅夫特？

    她循聲望過去，面前站著的那少年有些眼熟，但莉莉絲并不記得他的名字，于是也只是朝他禮節(jié)性地微微一笑，客氣道：

    叫我莉莉絲就好。

    藍色的燈光打在那少年身上，莉莉絲只看得出他是深色的頭發(fā)，眼睛或許是淺色的，這更讓她無法在記憶中搜尋到他的蹤跡。那少年又走近了幾步，聲音顯得很興奮。

    我剛才就看到你了，莉莉絲，我沒想到你會來。雖然我知道你和莉莉絲是好朋友，但是你好像從來不參加什么派對，我真沒想到你來了！

    她嗅到那少年身上的酒氣，感覺他說話也有點語無倫次的，可能是已經(jīng)有些醉了。莉莉絲回憶了一下莎莉給她的那杯啤酒，感覺度數(shù)并不高，看來他的酒量不太好。還沒等她回應(yīng)他，那少年便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話來：

    莉莉絲，我真沒想到你會來。他們都說你從來不會參加任何派對，但是我想萬一呢？如果你來了，那我就能多看你一眼，雖然我每周都能在歷史課上看到你，可是一周只有兩次，這實在是太少了。我現(xiàn)在每天晚上做夢

    莉莉絲眨了眨眼睛，看著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的少年，靛藍色的燈光都遮不住那樣濃烈的紅色，他好像突然間酒醒了大半。

    我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夢見什么了？

    他的臉愈來愈紅，支支吾吾起來。

    莉莉絲把他從頭到尾看過一遍，雖然稱不上非常英俊，但瞧著倒也清爽，算是合她的審美?；蛟S是父母半遮半掩的開放式婚姻，莉莉絲對性有著相當(dāng)坦然的觀念，毫不在意自己的第一次要交給誰。她時下只想著要解決掉這團火氣，在這個夏天少些煩躁。

    你想不想讓它成真？

    什么？

    少年愣住了，本來生得還算好的一張臉流露出些愚笨氣，她不想自己又改主意，避開他的臉，視線落在他被衣服遮蔽仍隱現(xiàn)肌rou線條的身體上。

    你有避孕套嗎？

    沒有。

    他干巴巴地答道，隨即他終于反應(yīng)過來，急急補充道：

    但我可以有，我現(xiàn)在我現(xiàn)在就去

    那就去吧。莉莉絲的笑容淺淡。

    我在這里等你十五分鐘，如果沒有，夢就只能是夢了。

    好的！好的！我這就去！

    少年喜不自勝，他沒有半點猶豫，一說完這話就馬上跑了出去。莉莉絲望著他的背影，笑容因少年的急切深了幾分。

    她把視線轉(zhuǎn)向舞池，試圖在那一堆群魔亂舞的人中找到莎莉的身影，然而還沒等她找到，她便被人拽住了手腕，硬生生拉進了身后的房間。

    塞繆爾？莉莉絲揉了揉有些疼痛的手腕，先出口的倒不是埋怨，而是疑惑。

    莎莉怎么連你也叫來了。你不是最近還有什么事嗎？

    她沒叫我。

    塞繆爾淡淡地開口，他已經(jīng)坐回了寫字臺后，攻克著那一道始終解不開的題。

    那你怎么在這兒？

    莉莉絲環(huán)顧了四周，發(fā)現(xiàn)這是一間書房，她原來站在外面的時候，并沒有看出身后還有個房間。這里應(yīng)該相當(dāng)于是一間密室。

    她走近塞繆爾，除了莎莉，也就只有這位黑發(fā)少年算是莉莉絲的朋友。不過盡管他們?nèi)齻€都能勉強算是從小到大的交情，但莎莉一直不能完全接納塞繆爾，她言之鑿鑿地宣稱塞繆爾是同性戀，并對她心存芥蒂：

    我向你保證，莉爾，薩米肯定對我有什么意見，你看到他看我的眼神了嗎？太可怕了！我常常覺得喘不過來氣。

    據(jù)莎莉描述，那是一種隱含妒忌的眼神，莎莉認(rèn)為自己可能某次不小心勾搭了塞繆爾的夢中情人，所以他才會耿耿于懷。但至于這個夢中情人是誰，莎莉始終沒有找到答案。

    莉莉絲站到塞繆爾身旁，她從來沒有自他身上感覺到過莎莉一再強調(diào)的那種不適感、壓迫感，她其實還有點敬佩她這位天資聰穎的朋友。

    你又在做題呀？要參加比賽嗎？

    不是。他的呼吸似乎略略停頓了一瞬。

    只是做著打發(fā)時間。

    他皺起了眉毛：西爾維婭上哪里找的這么多人？她明明跟我說只是辦一場小型的、安靜的品酒會。

    也就只有你和我會信她的話了。

    莉莉絲苦笑著搖搖頭。

    她還說這場派對是給我辦的呢，你看，她倒是比我還快活。

    塞繆爾不置可否。

    至少你還有香貝坦可喝。她用我的房子開派對卻只給了我一張感謝卡。

    感謝卡？莉莉絲忍俊不禁，莎莉也真想得出。

    你鼻子真靈，不過她只肯讓我用紙杯喝。

    莉莉絲把紙杯放在寫字臺上，露出惋惜的神色，隨即她忽地想起了什么，毫不避諱地問他：

    塞繆爾，你有避孕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