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小學(xué)一年級

    江夜一年級報道那天，林江慕睡過了頭。趙苗鳳在樓下喚她時，她猛地驚醒，抬頭一看時間，居然已經(jīng)七點半了。

    她看到床邊穿戴整齊的江夜，說：江夜，你怎么不叫我？

    小慕，你每天太累了，你應(yīng)該多休息。他說。

    林江慕拿出大學(xué)軍訓(xùn)時的起床速度，三分鐘穿戴衣物，五分鐘洗漱完畢，拉著江夜火急火燎地跑下樓。趙苗鳳騎著電動三輪車在門口等他倆，后座放著三把小木椅，趙安銘坐著其中一個，拍拍旁邊的椅子，沖兩人喊：小慕阿姨，阿夜弟弟！快上來。兩人落座，趙安銘握緊拳頭往天上一打，出發(fā)！

    同安鎮(zhèn)小一共八個班，江夜和趙安銘都被分到了一班。

    教室門口，錢秀秀沖他們微笑：來啦，江夜mama。江夜和趙安銘的班主任是上次的考官，她肩披長發(fā)，穿著淺粉色及膝連衣裙，看上去是一位非常溫柔耐心的女教師。

    錢秀秀今天已經(jīng)對家長說了很多次這樣的話，但面對林江夜時，神態(tài)更為莊重：江夜mama，你放心吧，我會好好教導(dǎo)江夜的。給江夜免六年學(xué)費，是教導(dǎo)主任頂壓辦下來的，若是江夜沒有脫穎而出，讓學(xué)校失望了，那她跟教導(dǎo)主任就是最大責(zé)任人。

    林江慕在同安鎮(zhèn)小工作將近三年，平常一直呆在后廚，因此當(dāng)錢秀秀知道她是學(xué)校的職工，非常詫異：江夜mama，您來三年啦！我怎么一次都沒看到過您？

    食堂主負(fù)責(zé)人王志得知林江慕兒子第一天上學(xué)，給她放了兩個小時假。時間差不多了，林江慕跟錢秀秀道別，趕向食堂。擇菜、洗菜、燒菜、清掃后廚井然有序，她麻利地穿上圍裙，跟大家一起將菜分到不同班級的不銹鋼桶中，每個桶身都用紅色的馬克筆寫著班級名，每個班三個菜桶。

    六個年級，四十八個班級，每天中午十一點半，她們要負(fù)責(zé)將餐盤和菜桶搬到教室，分給學(xué)生們吃，學(xué)生們吃完了，她們再將桶和餐盤收回，清洗并準(zhǔn)備后天的食材。

    江夜因為個子矮，被分到了第一排，他的同桌是個扎著兩個丸子頭的小女生，桌上擺滿了粉紅色的文具，你在看什么書？她好奇地歪過頭去看從剛才開始都沒有出聲的江夜，小女生抿唇的時候，兩頰有兩個淺淺的酒窩。

    新同桌沒回他，何依依還以為他沒聽到，又問一遍：你在看什么呀？

    江夜抬起頭，給新同桌展示了一眼書的封面。

    三何依依只認(rèn)識最前面的一個字，她皺了皺眉，完全不怕江夜的冷臉，繼續(xù)追著問道，你好，我是你的新同桌，我叫何依依，你叫什么名字呀？

    江夜。

    你好，江夜同桌，以后我們就是同桌了，我們要互幫互助哦！何依依笑的很甜。

    江夜應(yīng)了一聲，繼續(xù)看手中的書。何依依發(fā)現(xiàn)別的同學(xué)都在跟自己的同桌聊天，只有自己的同桌只顧著看書，不搭理人，想著想著小姑娘就有點委屈，癟著嘴擺弄著文具盒。

    阿夜弟弟，我們要不要找小慕阿姨去呀！趙安銘長得又高又壯，自然被分到了最后一排，他的同桌也是跟他一樣壯實的男孩子，兩個人交換了彼此的名字，趙安銘就來找江夜了，他一直記得小慕阿姨的囑托，要好好照顧弟弟。

    江夜放下書，正要站起來，旁邊的小女生抿著小酒窩問：小慕阿姨是誰呀！

    趙安銘突然靦腆地低下頭，又抬頭看了一眼何依依，兩邊的耳垂紅了，他輕輕扯了扯江夜的衣服小聲說：阿夜弟弟，你的新同桌好像洋娃娃。然后他害羞地對何依依說，是阿夜弟弟的mama。

    哦，江夜的mama也在學(xué)校里嗎，她是老師嗎？

    不是。江夜回答，起身往門口走，剛走到門外，鈴聲響了，他頓在原地，錢秀秀從走廊外走進教室，摸了摸江夜的腦袋，快坐到位置上，上課咯。

    午飯前的最后一節(jié)課是語文課，教音標(biāo)。何依依將雙手?jǐn)[到桌上乖巧地聽老師講，這些東西幼兒園老師都講過，她記得，聽了一會兒便走神地望向窗外，然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同桌也沒有認(rèn)真聽課，他低著頭用鉛筆在本子上寫著什么，她湊過去看，江夜在寫她從來沒見過的字，彎來扭去的線條，他在畫畫嗎？等到老師看過來時，她便好心地戳了戳江夜的左手臂，小聲提醒：老師看見你啦，你別搞小動作了。

    江夜覺得她很煩人，但小慕教他要對同學(xué)有耐心，他也沒說什么，將本子合上，在腦子里演算起來。直到窗外鈴聲打響，他看見熟悉的身影走來，坐正了身體。

    食堂阿姨們拎著四個不銹鋼桶來給學(xué)生們盛菜和飯，用餐盤裝好再一個個分出去。

    小慕阿姨！錢秀秀組織紀(jì)律，其他小朋友們都沒有吵鬧，聽話地坐在位置上等午餐發(fā)放，只有趙安銘一個人突然站了起來，沖分菜的林江慕揮了揮手，激動地說：小慕阿姨，我在這里！

    何依依記得這個名字，于是轉(zhuǎn)過頭說：我記得，小慕阿姨是江夜的mama，原來你mama是給我們打菜的阿姨呀！江夜，我好羨慕你呀，學(xué)校里還能見到mama，我想我mama了。

    江夜點點頭，目光一直黏在前方，直到一雙手落在自己頭上，小慕。林江慕使勁揉了揉江夜的頭發(fā)，吃飯吧，跟同學(xué)聊聊天。

    何依依剛才還覺得江夜不好相處，看上去兇兇的，又不愛搭理人，可現(xiàn)在突然發(fā)現(xiàn)他跟自己一樣，都喜歡黏著mama，頓時產(chǎn)生了心心相惜之感。江夜，這是你mama給你買的嗎？她指了指他抽屜里藍(lán)色的文具盒，見新同桌對自己點了點頭，她笑瞇了眼睛，我的也是mama給我買的，mama給我買了好多東西呢。

    而林江慕的腦中，正有一道聲音嚷嚷著：喔～這一次，江夜比男主更早遇到女主哦，親梅竹馬，兩小無猜，我看男主沒戲了，咱們江夜這么聰明這么可愛，女主怎么可能還會喜歡男主？

    林江慕：江夜要是跟女主在一起，這個世界不就脫軌了嗎？

    系統(tǒng)：這個沒關(guān)系，只要主角不死就行，上個世界重置是因為女主被江夜殺死了呀，我們只要阻止這個就可以。再說了，這個世界，難道還有比女主更適合我們江夜的人嗎？

    傍晚放學(xué)，林江慕接到兩個孩子，坐上三輪車后，她問：江夜今天跟新同學(xué)相處的怎么樣？

    江夜：還可以。

    我來說我來說。趙安銘迫不及待舉起手，他今天剛學(xué)會的姿勢，左手橫在胸前，右手豎起舉著，阿夜弟弟今天不乖哦，依依一直跟他說話，可是他對人家板著臉。

    因為她有點吵。江夜說。

    這樣不對。林江慕說，明天她來跟你講話，你不能不理她，你要做個有禮貌的孩子，知道嗎，江夜。

    是呀是呀！系統(tǒng)也應(yīng)和著，小慕這是為你好，現(xiàn)在你對女主愛搭不理，以后可有的你哭呢！

    哦。他抓著雙肩包的帶子。

    第二天，江夜的話果然多了些，比如何依依問他在寫什么，他也會認(rèn)真回答，我在學(xué)線性函數(shù)。

    何依依聽不懂，就問：線性函數(shù)是什么？

    在初級代數(shù)與解析幾何中，線性函數(shù)是只擁有一個變量的一階多項式函數(shù)，又或者是常數(shù)函數(shù)。而在線性代數(shù)里，線性函數(shù)是一個線性映射。江夜的筆記本比一年級的語文課本都要厚，他已經(jīng)寫滿了一大半了。每一頁都是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符號，還夾雜著各種圖形。

    小姑娘懵了一會，才訥訥說：江夜，你好厲害，我都看不懂這些。

    沒關(guān)系，這個要很久以后才會學(xué)。

    何依依點點頭，又問：那上次你看的那本書又是什么呢？三什么。

    三國志。他從抽屜里拿出來。

    三國，我知道。何依依突然笑了，大眼睛亮亮的，我爸爸經(jīng)?？慈龂萘x，你看的是那個三國嗎？

    江夜點頭。

    還有那個，我可以看看那個嗎，我好像也有一個一樣的。何依依指了指桌肚子里一本黃色的認(rèn)字卡片小書，她家里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每張卡片都有一個字或者詞，旁邊還繪彩圖，一共有三十五頁，她把圖片看完就放到一邊了，沒想到江夜也有。

    小慕總是跟他說要懂得跟同學(xué)分享，如果他沒給何依依看，她又要批評他。于是他把黃色的卡片書從桌肚里拿出來，放到何依依的桌上。卡片書比何依依的手要大一些，看上去已經(jīng)翻過很多遍了，書頁的邊緣往里褪色，但卻沒有任何翹邊和破損，何依依有一點點羞愧，她在那本書上亂涂亂畫，看上去臟兮兮的，而江夜看了這么多遍，還干干凈凈的。

    我也有一本一樣的。何依依看了一眼就翻上了，把書還給江夜，謝謝你，江夜，你想喝牛奶嗎？她想，江夜給她看了他的書，她也得給他點什么，于是她從粉色書包里拿出一盒旺仔牛奶，江夜，這個給你吃，你給我看了你的書，我請你喝牛奶。

    謝謝。江夜收下了牛奶。

    傍晚回家，趙安銘發(fā)現(xiàn)江夜包側(cè)塞了一小盒牛奶，有點嘴饞：阿夜弟弟，你居然偷偷藏了旺仔。

    你想喝嗎？江夜給他，給你喝。

    趙安銘誠實地接過，十分熟練地拆吸管，吸了一口后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說：阿夜弟弟，我忘記了，你最喜歡喝旺仔了，你只有一個，還給我喝了。小家伙很感動，淚汪汪地遞過去，阿夜弟弟，還是你喝吧。

    江夜搖搖頭，趙安銘，你周末有空嗎，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趙安銘一聽忙點頭：當(dāng)然有空啦！

    周末，趙安銘陪江夜一起去鎮(zhèn)上的王木匠家。江夜給林江慕準(zhǔn)備的生日禮物是一個木制擺件，他拿出了自己用鉛筆畫的圖，讓王爺爺照著刻。錢是趙苗鳳給他的補習(xí)費，一共十塊錢，江夜從口袋掏出來全給王爺爺了。

    你這孩子，真孝順。王爺爺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找了五塊錢給江夜，用不著這么多，乖孩子，明天來我這拿，爺爺保準(zhǔn)給你做的漂漂亮亮的。

    林江慕上輩子沒有慶祝過生日，也從來沒有收過禮物，當(dāng)趙安銘偷偷跟她說江夜給她準(zhǔn)備了禮物，她心頭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既期待又喜悅，這種感覺一直伴隨著她，直到九月八號。

    傍晚，江夜右手提著一個蛋糕，左手拉著她。小大人似的將蠟燭點上，2和4兩個數(shù)字，她看著兩點飄動的燭火，恍惚著，來到這里之前，她也是二十四歲，現(xiàn)在想起來，仿佛已經(jīng)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小慕，你可以許愿了。

    她閉上眼睛，將蠟燭吹滅。江夜走去開燈，然后抱了一個淺粉色的禮物盒過來，上面系著一個大大的蝴蝶結(jié)，他白嫩的臉上浮著一層淡淡的紅暈，放到林江慕面前后，他看上去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兩只手放到背后，揪著自己的手指頭。

    林江慕盯著看了好久。他有些不確定地問：小慕，你喜歡嗎？

    禮物盒里是兩個小人，照著林江慕和江夜等比放小，師傅的手藝很好，將兩個人的形態(tài)刻畫的惟妙惟肖。散著長發(fā)的女人支腿坐著，膝上有一本書，手往旁邊伸過去，拿著一小粒東西喂旁邊的小男孩。而小男孩，抱著一小袋東西，仰著腦袋去接女人喂來的，像只嗷嗷待哺的小鳥。

    林江慕一眼便看出了這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事，她用食指和拇指捏了捏江夜的小臉蛋，眼睛里映著暖色的光。

    謝謝你，江夜，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禮物，謝謝你。

    小男孩被她這樣看著，嘴角抿出一個淺淺的弧度，白嫩的笑臉被暖光勾勒出柔和的線條。

    你喜歡就好。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