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男人,花言巧語
七、男人,花言巧語
她在馬場附近站了很久很久,一直站到太陽西斜,才慢悠悠地回到遇名居。 兩人都住在三樓,她一進屋就看見李靜安拿了一把折扇靠在窗邊,面無表情地看著遇名河,眼神如死水般冷寂,好像外邊的河水欠了他一個老婆。 他平時一直笑瞇瞇的,獨處時竟然這么陰鶩,劉館陶更傷心了,即使李靜安很多時候都是皮笑rou不笑,但她寧愿看他皮笑rou不笑,也不想看到李靜安這個樣子。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拉了長音: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她走過去,拍拍李靜安的肩:李公子,可是在等心上人?別等了,她不會回來了,趁著年輕,早點改嫁吧! 她開了個玩笑,希望他能笑一笑,心里還在忐忑他會不會不吃這套,誰知李靜安聽見她的聲音,轉(zhuǎn)過頭來,瞬間春風(fēng)滿面,陰郁一掃而空,笑道:找到阿芙了? 劉館陶的手僵在半空,這人變臉之快,簡直可以去唱川劇。 沒有。 他點點頭,道:意料之中。 劉館陶嗯了一聲,坐到他身邊,從口袋里掏出一本書、一塊玉鎖和一枚孔雀翎。 李靜安看著她,不知道她在搞什么。 劉館陶道:此書乃是孤品,是我出門時小叔所增的游學(xué)指南,價值不大,玉鎖是我滿月時皇一個有錢的親戚所贈,比較貴重,孔雀翎雖然不太貴重,但聊勝于無。 李靜安依然看著她,還是不知道她在搞什么。 這三樣?xùn)|西是我的全部家當(dāng),你挑一個吧! 李靜安只好問:挑一個做什么? 劉館陶道:你救了我一命,我無以為報,送你一樣信物。日后你來京城,若有需要的地方,我一定竭力相助。 劉館陶很真誠地看著李靜安,卻發(fā)現(xiàn)他在忍笑,剛想發(fā)火,他就低下頭認真看了看,先是拿起玉鎖,又拿起孔雀翎。 劉館陶想,這家伙也算是個識貨的,不管是玉鎖還是孔雀翎,都是值錢的東西,就算他日后找不到自己,也能用這些東西換點錢花花。 但她沒想到的是,李靜安拿起了游學(xué)指南,翻開第一頁,他笑了,輕聲念道: 贈館陶:行遠必自邇,登高必自卑。余少時立志游江河山川,走四海九州。少時學(xué)業(yè)繁重,心性怯弱,不能遠行,年至三十,業(yè)有所精,又得周子寧、馮方、喬紹三友,遂攜車夫出游東南。然蓉娘牽掛,父母憂心,一年折返,再無游學(xué)之幸,深以為憾。君年方二八,便有行萬里長路之心,余心感欽佩,前路漫漫,唯念艱辛,作此指南,愿有助于君。劉懷仁十九年于秋水樓。 李靜安問:這個劉懷仁竟為了你專門寫了一本書,他是你什么人? 劉館陶道:剛剛不說了嘛,我小叔。 李靜安嘆道:叔侄關(guān)系如此之好,劉姑娘的家族想必十分和睦。 那是,父慈母賢,兄友弟恭。 李靜安笑了:那我要這本書。 他的選擇大大超出了劉館陶的預(yù)料,但她沒說什么,只道:可以。便收拾起其他東西。 李靜安感到奇怪:劉姑娘,你真要如此嗎?你小叔為你出行特意寫給你的書,你就如此輕易地送人? 劉館陶道:此書價值在內(nèi)容,不在書本身。全書我已背下,牢記于心,永不敢忘。 李靜安十分詫異,盯著她,久久未能說出一句話。 怎么了? 李靜安道:我姑且問一下,只是好奇,劉姑娘不會有傳說中過目不忘的本領(lǐng)吧? 劉館陶道:是啊。自幼年起,我耳聞成誦,過目不忘。 李靜安道:怪不得你年紀輕輕便能讀完萬卷書,原來是這個緣由。頓了頓,他又道:我們這是要分別了? 劉館陶點頭。 李靜安問:打算回家?還是繼續(xù)上路? 劉館陶道:回家。如今車夫沒了,馬車沒了,行李和盤纏也沒了,我身上只剩幾頓飯錢,要如何走這萬里長路? 唉李靜安忽然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你這樣回去,不怕被人笑話嗎? 劉館陶詫異:這這有什么可笑話的,母親曾要我發(fā)誓,承諾她無論如何都要活著回到長安,只要我能回去,他們高興還來不及,怎么會笑話我呢? 李靜安道:父母姑且不說,其他人呢?人心叵測,有些人就看不得別人好,一看別人受了難,指不定背后怎么笑話呢! 啊?還有這種人? 李靜安嘆了口氣:是啊,這種人小生可見太多了。平日不管你做得再怎么好,只要有一點沒做好,他們就把你的好全忘了。 劉館陶學(xué)習(xí)射箭多年,對此深有感觸,正想贊成,又聽他道:你好容易跑出來了,不如闖出些本事再回去? 劉館陶悻悻道:我我除了讀書射箭,別的什么也不會啊。 李靜安道:你這次出來,帶了多少錢? 劉館陶猶豫了,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實情。臨行前,父親特意交代過財不外露,但現(xiàn)在錢都飛走了,告訴他應(yīng)該沒啥關(guān)系吧? 劉館陶試著張口:一一千兩。 一千兩!李靜安猛地拍了一下桌:令尊竟然給了你一千兩? 劉館陶被他嚇了一跳:怎么了? 普通的縣令,一月的俸祿只有十五兩,加上節(jié)日犒賞,一年也才三百兩,令尊竟給你一千兩,什么家庭啊?經(jīng)商的? 不是。 那你是公主? 也不是劉館陶急著跟他解釋:我就,我父親只是個普通的讀書人,他是疼愛我才給我那么多錢的,可可是,那些錢都在馬車上,找不到了 劉館陶的父親是長安大學(xué)士,三品官職,收入跟地方縣令比高一些,但也高不到哪去。她本來就因為這事很難過,一聽這話,更難過了。 一想到那些錢是父親幾年的俸祿,她一下子就弄丟了,覺得自己簡直是世間大蠢蛋,又愧疚,又生氣,簡直恨死自己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不住地埋怨:爹娘省吃儉用,府上吃穿用度,多有節(jié)量,而我竟然如此敗家我我對不住爹娘 李靜安對這個反應(yīng)甚是滿意,安慰她:哎,沒事,不是說了嘛,小生會幫你的呀! 劉館陶止住哭聲:真的? 李靜安微笑著點頭。 你能幫我找回馬車? 這你都找不到,小生難道長有千里眼?李靜安道:不過我有一個好主意。你跟我來。 劉館陶不明所以,跟著他往外走,兩人在遇名樓三樓走了一遭,三樓共八個房間,全都能看到遇名河,走廊上還有送菜的通道,從三樓直通一樓廚房,用一根繩子吊著板子,做好的菜能直接送到樓上。 二樓也是八個房間,此處的房間比三樓都大一些,多了露臺,露臺全部是連通的,可以互相走動。 如果三樓用于住宿,這里就是吃飯的包房。 兩人又到了一樓,一樓是招待流動食客的大堂,十分高闊,足有兩層高,上方掛著琉璃燈,入門往里是賬臺。賬臺很高,做得像窗口一樣,兩邊還有木質(zhì)的推拉窗,可以推開,也能合上,兩側(cè)掛著桃符,紅底黑字,寫的是溫庭筠的槲葉落山路,枳花照驛墻。 從一樓的樓梯后可以直通后院,后院很大,主要分成兩部分,廚房和倉庫半嵌入式地跟主樓連在一起,馬棚和茅廁則設(shè)在離主樓很遠的西北角,劉館陶發(fā)現(xiàn)原來遇名居有兩個地窖,一個用于存放蔬菜,在倉庫外,一個用于放酒,在倉庫內(nèi)。這才明白匪軍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的原因,誰能想到一個店子有兩個地窖呢? 看了一圈之后,李靜安問她:你覺得這地方如何? 劉館陶不明白他想干啥,但還是把自己參觀后的想法說了出來:不錯,這房子的建造者動了心思,將馬棚和茅廁設(shè)在離主樓較遠的地方,避免井水被污染,倉庫開了兩個口,一個對街,一個對廚房,方便搬菜取菜,不必繞路。除去這些,遇名居外觀雅致,地段臨近河道,風(fēng)光秀麗,是個好地方。 李靜安道:更為不錯的是,這屋子的主人在戰(zhàn)亂里失蹤了,生死不明,留下一妻一女,房契地契都在她們手中,她們打算去長安投奔親戚,正打算把遇名居轉(zhuǎn)手。 劉館陶道:肯定要轉(zhuǎn)手,現(xiàn)在兵荒馬亂的,開酒樓可不是好主意。一來糧食蔬菜都在漲價,二來燕州城被亂搶亂砸一通,百姓們都沒了安身立業(yè)之本,哪有錢下館子? 李靜安點點頭,笑道:對,所以現(xiàn)在轉(zhuǎn)手的價格很便宜,這么大的房子,加上這么大的地,只要三百兩。 劉館陶點點頭:確實挺便宜的,你要買下來嗎?我支持你! 李靜安笑道:不,是你買。 劉館陶震驚了:為啥是我?!我可不干! 你剛剛不是還說挺便宜嗎? 便宜是便宜,但這絕對是賠本買賣!現(xiàn)在這情況,能活著就不得了了,誰要來酒樓??? 非也非也。李靜安用折扇敲著手:事情要從多方面考慮。如今燕州固然狀況慘烈,但只持續(xù)了九天,根基還留著。不消兩月,朝廷的賑款就會下來,燕州重振繁榮指日可待。更何況,燕州地處平原,交通便利,臨近長安,還有絲管人間這個大招牌,往來者數(shù)不勝數(shù),豈會一蹶不振?只要你能盤下這遇名居,依照遇名居往日的客流量,不到一年你就能把本錢賺回來,之后便都是盈利。 等一下為啥是我?這么好的買賣,你自己咋不盤? 李靜安非常誠懇:你不是要闖出些本事嗎?小生這是在幫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