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七夕
第三十七章 七夕
混沌中人影綽綽,女人淚光盈盈,定定地看著他,瞥了一眼他握住藕臂的手,繼而冷笑著質問道:侯爺不是寫了放妻書,我走還不成么?! 傅君亭心頭驚悸一跳,乍醒過來,只聽得床畔施針的冬青驚喜道:爺,你醒了 男人慢慢撐坐起來,不料肩膀驟疼,皺著眉低頭看去,傷口已被冬青料理干凈,上了藥粉裹了棉紗布。他環(huán)顧四周卻不見夢里心心念念的那人,喉結滑動兩下,傅君亭沙啞道:夫人呢? 方才隨玉玲去了后廚看顧湯藥冬青收了金針,如實答道。 傅君亭剛想開口再問兩句,突聽得有人挑了紗簾進來,腳步沉重緩慢,想必是她來了,又聽得她微微揚聲問:侯爺可醒了? 昨夜傅君亭傷重暈倒在湯池里,把周雪瑤嚇了個半死,連忙喚了冬青和府里的幾名小廝把他抬到床上躺著。本以為是肩上有傷,一時體力不支才昏過去,后來見他臉上躁紅,嘴唇干裂,周雪瑤不安地探了探額頭,才曉得他傷口感染,連帶著高燒不退。 周雪瑤后悔又自責,之前在氣頭上狠狠推了他一把,才使得肩膀的傷口崩裂,見他使不動筷子,也不知道多問幾句。這混蛋也沉得住氣,怕她擔心,不好多說,可總歸紙包不住火,又能瞞到幾時? 冬青去瀟雨軒拿了金針,抓了藥過來,趁著玉玲去后廚煎藥的空當,她詳細問了傅君亭傷勢如何,這半年來冬青跟在他身邊南征北戰(zhàn)的,最是了解情況。 冬青卻是撓撓頭,一時犯了難,侯爺囑咐過不讓他多嘴多舌,免得夫人懷著身孕還要分神為他cao心。扭頭瞅瞅昏迷不省人事的侯爺,又見夫人目光炯炯直盯著他,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之勢,冬青只好將前因后果和盤托出。 當時大梁兵分三路乘勝追擊北蒼,其主帥負隅頑抗,守著殘垣斷壁不肯舉旗投降,鎮(zhèn)遠侯大意輕敵,本想一槍結果了他。誰知那蠻子虛晃一招直奔傅君亭而去,報了殺父之仇,連傷他腰腹,肩膀兩處。 傅君亭醫(yī)術了得,但行軍打仗總有醫(yī)藥短缺之時,刀口雖不致命,可盛夏已至,難免潰爛發(fā)炎。寧穆鈞上奏言及此事,圣上體恤,特命二人即日班師回朝,邊關余鎮(zhèn)遠侯清點兵士,歷練新兵。 冬青知道侯爺一直掛念著夫人,那日收到侯府的信函,他怔怔地看了半晌,冬青以為府里出了大事,悄悄湊過去,卻發(fā)覺信紙上不過寥寥幾筆。雖說自己不是博聞強識之人,那兩句話仍舊牢牢地刻在腦子里妾有孕三月,望侯爺萬般珍重,早日凱旋。 傅君亭愣怔著收起家書,不想一時不察,腳下竟一個踉蹌...... 冬青跟隨他多年,還是第一次見侯爺如此失態(tài)。 周雪瑤進了屋子,見著那人撐坐在床上,卻是垂著水眸故意避著不看他,扭頭端了藥碗遞給傅君亭,朝他點點下巴道:拿井水鎮(zhèn)過,現(xiàn)下正適口。 傅君亭眉宇一緊,還是乖乖地接過藥碗放在床幾上,直盯著她,不無委屈道:方才夢見你走了,我 周雪瑤禁不住噗嗤一笑,打斷他,我大著肚子,還能插上翅膀飛了不成?說著在床邊慢慢坐下,伸手探探他的額頭,掌下并非昨晚的guntang。她松了口氣,末了仍不放心地嘀咕道:不燒了啊,這說的什么胡話 傅君亭礙著冬青在場不好動作,輕咳一聲示意他退下,隨后一把拉過她的手, 小心翼翼地問:可是還在生我的氣? 周雪瑤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忙護好肚子,本想用力抽出手來,奈何那人受了傷病,力氣絲毫不減,她敵不過他的執(zhí)拗與追問,無奈道:不氣了不氣了 傅君亭眸光大亮,撤了幾分力道,抓著女人的玉手放在唇邊親吻,又聽得她催促道:藥該涼了,快些喝了,午后還有一貼。 伺候這位爺喝了湯藥,吃了蜜餞,周雪瑤已是疲累得睜不開眼睛,孕婦本就嗜睡,可昨晚掛念著這人的傷勢,與玉玲守了他一夜。她捂唇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來道:我叫綠蘿來守著,你躺下歇著吧。 傅君亭一愣,掀開被子邊要下床,冷聲道:你去哪兒? 一夜未合眼,我去廂房歇歇,午后便過來。周雪瑤困得揉眼睛,實在不想多說話。 就在這兒,哪兒不許去。霸道的口氣不容置喙。 你身上的傷還未好全 男人打斷她的話,趿著鞋下床,刻意避開傷口擁著周雪瑤哄慰道:無礙無礙,正好我也困了兩人幾步到了床前,傅君亭俯身替她脫了鞋襪。 周雪瑤窩在他的懷里莫名的安心,困意鋪天蓋地般席卷而來,不多時便睡熟了,那廂傅君亭卻有些難熬,早些時候睡得飽足,眼下哪兒有丁點困意?幽香滿懷,不好惹正會周公的娘子,他閉目養(yǎng)神,思慮著得讓瀟雨軒的小廝收拾收拾廂房里存著的東西。 忽覺懷中人似是驚醒了,腰腹間被她輕輕戳動,傅君亭以為她有什么吩咐,霍地睜開眼問:怎的了?卻見周雪瑤神態(tài)安然地閉著眼,睡得香甜。福靈心至,他恍惚低頭一瞄,果見女人隆起的肚腹有幾處凸起,傅君亭挑眉笑笑,心底淌過一股暖流。他忙伸手輕觸,小家伙這回倒是甚給面子,動得更歡。 怕吵醒熟睡的女人,他貼在鼓起的肚皮親了又親,輕聲道:莫鬧了,別吵著你娘親。這次小東西格外聽話,不一會兒就沒了動靜。 大軍班師回京,按例傅君亭等人要上朝述職,只是他負傷在先,壓根出不了侯府。恰逢大魏女帝遣使與寧穆嵐商議開通邊民互市一事,一時脫不得身,他便派了身邊得力的管事太監(jiān)慰問慰問,送了不少宮中好藥。 七月流火,京城的暑氣慢慢消散了不少,昨日yin雨霏霏,今個卻是難得的好天氣。傅君亭一大早便起身上朝,及至傍晚也沒見這人的影兒,周雪瑤閑得無聊,接著做起給孩子準備老虎枕。推算過日子,她大概在十月生產(chǎn),肚子里懷著個虎娃娃,做老虎枕也甚是相配。 怎的不派個丫鬟在屋里守著?一道略微不悅的聲音自屋門口傳來,周雪瑤笑笑,知道是他回來了,隨即收了針線放在笸籮里,起身去迎。 只見傅君亭著一身緋紅貯絲羅紗的羅袍,前胸是金線織繡的狻猊獸,頭戴六梁進賢冠,腰間革帶外裹青綾,上綴犀玉,腳蹬皂靴,面容俊朗,端的是英武不凡。饒是周雪瑤見慣好物,也著實被眼前的二品大員朝服驚艷了一把,她待字閨中時,周老爺不過個芝麻小官,這朝服的樣式,用料自然是比不得的。 月份大了,也不小心著些,你那兩個丫頭呢?傅君亭隨手摘下帽冠置于案上,仰倒在榻上歇腳,清早上朝領封賞,爾后去了軍器監(jiān),下午還隨寧穆鈞巡防京畿大營,忙得一天腳不沾地。 兩個丫頭嘰嘰喳喳的,我打發(fā)她們去廚房忙活去了。周雪瑤見他疲累,關切道:mama煮了綠豆湯,你可要食一碗消消暑? 傅君亭點點頭,揉揉眉心,奔走了一天連口熱茶飯也沒吃到。 等到丫鬟們伺候他洗漱更衣,飲了一碗清涼的綠豆湯之后,周雪瑤才來得及問一句他的行蹤。 傅君亭笑著不語,變戲法似的掏出塊黑檀木令牌遞給她,隨之低笑道:右柱國龍虎上將軍,炎武侯,正留守都督指揮使,賜御前行走,統(tǒng)管神武、神影二衛(wèi),食邑一千戶。 周雪瑤接過牌子仔細端詳,又不可置信地眨眨眼,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她知道這是他上了戰(zhàn)場,拿命搏出來的顯赫,所謂富貴險中求,這話在他身上一點兒不虛。偏這人還來逗她,戲謔道:用牙咬咬,看看是不是比狗頭金還值錢 周雪瑤冷哼了聲,給了他一肘子,吩咐丫頭們傳膳。 rou沫雞蛋羹、清蒸鱸魚、醬鴨、蓮藕排骨湯零零總總地擺了一桌子。席間,傅君亭猶豫再三,還是向她透露了一個好消息你大哥被調回京城了 咳咳咳驚得周雪瑤連連咳嗽幾聲,她艱難地咽下百合蓮子湯,用帕子擦擦唇角,澀聲問:什么時候的事? 半個月以前,應當比我回京還要早上幾天。傅君亭眸光暗了暗,還是老實地答著話,夾了筷子八寶醬菜,順帶著給她添了碗排骨湯。 周嘉明以往風光無限,突遭貶謫又調回來,前后不過一年的光景。新皇喜怒不定,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周雪瑤心里惴惴不安,緊接著又問:我大哥可官復原職了? 傅君亭有些后悔多嘴說了這檔子事,也省得她跟著憂心煩惱,他只好轉移話題道:尚且不知,改日我派人多打聽打聽。一會兒出府轉轉吧,今日想必很是熱鬧。 前些時候因他養(yǎng)傷,兩人用過晚飯閑來無事,總要在侯府的花園轉上兩三圈。蘭亭小榭、湖中新荷、竹苑周雪瑤都是見慣了的,一時覺得有些無趣。聽他要出府,登時來了興致,卻不解何來的熱鬧,忙問道:今兒什么日子? 你不曉得么?七月初七。傅君亭打趣道。 周雪瑤聞言兩眼直放光,欣喜道:曉得曉得,乞巧節(jié)嘛,我們去放蓮花燈,我還要吃甑糕高興勁兒還沒過去,驀地想到如今兩人身份尷尬,只怕到時候街市上人多眼雜,徒增許多麻煩。她低垂著眸擲了象牙筷子,苦笑著拒絕道:不去了,給孩子準備的老虎枕還沒做好 傅君亭知道她心中所憂,打斷她的話茬,安慰道:我們做尋常人家打扮,不去東陽街那般嘈雜的街市,放過河燈便回府,想來耽擱不了多少功夫。 周雪瑤被他的說辭打動,心想總不該拂了一番好意,再者她許久沒出過侯府,方才一聽他的勸,外頭久別的新鮮熱鬧早就把她的心擾亂了 戌時二刻,石涯街。 一對市井夫妻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道,形態(tài)親密,男人身姿挺拔,容貌俊朗,一手緊攔著旁邊女子的軟腰,不著痕跡地為她隔擋開過路的行人。如果細看不難發(fā)現(xiàn),女子已是身懷六甲,步履緩慢。 蜜餞果脯買了一堆,吃了一路,周雪瑤卻有些不悅地皺起秀眉,緊盯著眼前路過的幾道倩影,小手摸索到男人的勁腰悄悄掐了一把,這才xiele心口積存的私憤。 傅君亭以為她身體不適,忙低頭察問:怎的了? 怎的了?你還好意思問我怎的了周雪瑤咬牙吐出一句話,一雙瑩潤的桃花眼里盛滿憤恨。 也不怪周雪瑤醋意大發(fā),大梁雖說不是民風甚為開放,但今日乞巧節(jié),來人紛攘以閨中少女居多,燃放河燈,祈求良緣佳偶。傅君亭行伍出身,較之文弱的郎君大有鶴立雞群之感,頻頻惹得妙齡女子翹首顧盼,個個羞紅了臉。 方才他們在攤販買香糖果子時,竟有膽大的姑娘上前搭話,完全不顧懷著孕的正頭娘子。 周雪瑤想起此事就氣不打一處來,又掐了掐男人的窄腰,賭氣道:回去了回去了 時候還早,你不是說要放蓮花燈?嘶,輕點傅君亭哪想到還能碰上這般麻煩,街頭巷尾姑娘們的目光熱辣曖昧,他避無可避,只好生受著娘子在他腰上的小動作。 周雪瑤咬了咬牙,總歸不能白出來一趟,心道:等老娘回去在跟你算賬! 京郊護城河,夜色彌漫,水流蜿蜒緩慢如白連,銀波蕩漾,其上燈火盈盈。寬闊的河道上飄搖著數(shù)十只蓮花燈,藍幕弦月,水光瀲滟,煞是好看。 兩盞河燈,幾張粉紙堆疊便卷折成惟妙惟肖的蓮花模樣,銀燭粗短,堪堪支立在花心中。河水廣闊,間有清涼的微風拂過,傅君亭仔細攏好火折子,點燃燭火,爾后捧著蓮燈置于河面,任它隨水遠去。 周雪瑤雙手合十于鼻端,閉上眼虔誠祝禱七星娘娘在上,信女有愿惟二,一愿腹中孩兒平安降世,二愿與心愛之人結成連理,白首不離。 夏日微風習習,傅君亭怕她傷了風寒,忙摟她入懷,后悔出門前也未想到多給她帶件披風。 周雪瑤看著隨波遠走的蓮燈,回過頭來攏好被涼風吹散的鬢發(fā),沖他低聲笑道:我及笄那年,也曾與二jiejie和小妹來此放過蓮花燈,我二jiejie心高氣傲,凡事總要爭第一,打賭說誰的蓮花燈飄得最遠,便能嫁得這世間最好的兒郎說到此處她捂著肚子樂不可支,見他甚有興致的還等著下文,清清嗓子又道:起初,三只花燈隔得不遠,誰成想不巧來了一陣風,把二jiejie的花燈里蠟燭吹倒了,登時就燃了起來,最后誰的花燈都沒能幸免,氣得二jiejie臉都綠了 傅君亭知道她在周家并不好過,上有嫡子,下有嫡女,不說榮華富貴,平日里苛責刁難已是家常便飯。后來她為了周老爺官運亨通,嫁到侯府作續(xù)弦,才得了家中父母的青眼。 傅君亭心里一疼,不想多提她做姑娘時的事,轉而問道:方才許了什么愿? 不能說,說出來就不靈了。 連為夫也不能告訴? 當然啦 周雪瑤不知,其實他也許了愿的愿吾妻所求皆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