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

六兒就呆在院子里，她也沒想著要出去。

直到她看到自己尸身上堆滿了蠅子，那堆黑乎乎的飛物把龐六兒嚇了跳，她往院門處飛。

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出不去。

當(dāng)人累，做鬼也不得消停。

龐六兒想哭，可是她連眼淚都沒有，就那么坨霧氣，風(fēng)吹過就散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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崽子

鄭荀不在，只六兒一人，那屋子是斷然再住不得。

翌日天方破曉。

龐六兒就去鎮(zhèn)子上尋牙保幫忙找處屋子。

等契約定下來當(dāng)天，六兒便賣掉豬搬了進(jìn)去，雞養(yǎng)到可以生蛋了，她沒舍得都賣，留了四五只帶到鎮(zhèn)上。

一進(jìn)院落的宅子，坐北朝南，正屋兩側(cè)各有兩間耳房。

鎮(zhèn)上房子比鄉(xiāng)下貴些，龐六兒共花去二十五兩。

前主人是對商戶夫妻，日子過得細(xì)致，院內(nèi)青石板鋪地，種了許多薔薇花，另有口井，汲水也方便。

尤其屋子不在街口，勝在清凈，屋后是條小巷，穿過去就是鬧市。

等大寨村民知道龐六兒跟鄭荀和離已是半月后的事。

大寨村龐姓與馮姓居多，里正一直由馮姓把持著，龐氏多不忿。

那族長領(lǐng)著龐青川夫婦并兩三個龐氏族人同找上門來。

“六兒，你是糊涂啊！糊涂啊！”

喬氏只在那院子里哭天喊地。

龐六兒將自家田都賣了當(dāng)然不在意，可那龐氏族人個個的還指著鄭荀免賦稅呢。

舉人免百畝稅，進(jìn)士免兩千畝，村民投靠鄭荀，每年給他上繳一成收，不但免了先前的三成稅，連徭役也可免除。

那族長更是盼著能促成此事，說不準(zhǔn)大寨村的里長就得換人來做了，誰讓龐氏能耐呢。

如今可都讓龐六兒給毀了。

那幾人來鬧騰了一回，讓龐六兒直接給打攆出去。

她以為他們不會善罷甘休，誰知竟再也沒來過，還是聽馮商講，幾人不知道犯了甚事，被捉進(jìn)縣衙，挨了板子，在大牢關(guān)了四

五日才放回去。

馮商家就在街上，前面做鋪?zhàn)?，后面住宅?/br>
馮商近來往龐六兒家跑得勤，偶爾還在六兒那蹭一兩頓。

都說初嫁從父，再嫁從己，兩人一個鰥夫，一個和離的婦人，任誰都看出了那么點(diǎn)意思。

馮商看著粗獷，其實(shí)性子溫吞。

一來二去的，馮商好容易想捅破這層窗戶紙。

可龐六兒又遲疑了。

六兒懷崽了，在這之前她月事許久未來，她其實(shí)也有了猜測，不過那時她的想法很簡單，這崽歸龐家，她跟馮商的崽歸馮家。

可真確認(rèn)自己懷了崽的六兒想法自也就多了起來，六兒身上還有六百多兩銀子，這對普通農(nóng)戶來說，無疑是筆巨款，夠普通農(nóng)

家活一輩子。

崽是龐家的。

要個小子，龐六兒希望他能多讀點(diǎn)書，去考舉人考狀元，鄭荀的種，該差不到哪里去。

要是個閨女，也不能大字不識一個，同時六兒還要給她多留點(diǎn)銀子傍身。

說來說去，都離不開銀子。

龐六兒知道馮商不會虧待自己的崽，但十指伸出來還有長短，六兒不敢去賭。

六兒給馮商買了好些東西，卻開始避開他，馮商要給她汲水，也讓她給拒了。

“商哥，鄉(xiāng)下婦人哪里興講這一套，翠萍告訴我，去年她生她家牛娃那會兒，她還在地里呢，生完兩天她就去灶上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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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正日

馮商漸明白過來六兒的意思。

他倒是絕口不再提先前的事，只還是幫六兒做些事情。

縣令那邊吩咐過里正及亭長，又兼有之前殺雞儆猴的舉動，龐六兒日子倒是過得順?biāo)臁?/br>
馮商常在打鐵鋪里，鋪?zhàn)永锘馉t溫度高，便是冬日，馮商也常光著膀子，只塊粗麻布圍在脖子間，舉錘煅擊著鐵胚。

倒勾得不少婦人頻頻遞來的目光。

偶爾龐六兒去買點(diǎn)東西，也能瞧見。只是她看著那大汗淋漓的漢子，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鄭荀。

鄭荀給她在灶房燒火，也常被煙火熏得汗直流，跟馮商不同，鄭荀白凈得很，綴著細(xì)密的汗珠，白而剔透。

鄭荀是讀書人卻不迂腐，就連六兒她爹都遵循著“遠(yuǎn)庖廚”那套，可鄭荀卻不大在意這些。

六兒在豆腐攤前摸著小腹失神了瞬。

鄭荀至京城已有二十日，他在家鄉(xiāng)名氣不小，至京城卻如沙礫沉海。

但凡會試年份，考場附近的客棧價高且一房難求，鄭荀最后找了家離考場稍遠(yuǎn)的民宅租住下，屋子朝向不好，價錢也頗為低

廉。

同屋子另住了兩家境一般的考生，三人平日里均在房里埋頭苦讀，連對方樣貌都未曾看清楚。

很快到了元正日前夕。

龐六兒早早在院子里豎起根長桿，將布旗子掛上去，為來年祈福，祈求人長久。

六兒心想，似乎有記憶來，除了上輩子那會兒，每年這日子都是兩人過的，還好今年也不例外。

那邊鄭荀三人終于聚在一處，各吃了點(diǎn)吃食，飲著屠蘇。

王義，棗陽縣人士，年二十八，正是可以蓄須的年紀(jì)。

何璟卻是關(guān)西延安府人，人端得豪爽，聽他自己這已是他第三次入京，這一次若再不成，便再不考了。

何璟年三十四，長女都已在相看人家，家中也不是多富裕，權(quán)當(dāng)最后再謀一回。

二人俱有子女。

“子輔，可有婚配？”王義開口問鄭荀。

子輔是鄭荀的字。

鄭荀面色稍變，又很快如常，道：“與家中婦人已成親四載。”

何璟哈哈大笑兩聲：“倒是可惜，子輔少年得志，又生得這般相貌，不知多少長安花等著榜下捉婿呢。”

鄭荀低頭咬了口膠牙餳，這種小麥制成的小食，甜膩得很，他吃在嘴里卻莫名覺得苦澀。

他記得那小婦人最是喜歡這些東西。

夜深，三人各自回屋。

鄭荀喝了酒，臉微微醺紅，他上了燈，擺好紙硯，就站在那窗欞下作畫。

不過兩炷香的功夫。

那紙上已現(xiàn)出女子樣貌來。

少女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卻開始學(xué)著那婦人盤起發(fā)。

她絲毫沒有女子的嬌矜，坐在車把式的騾車上，只在那書院門口大聲喊道：“鄭荀！鄭荀！我來接你！”

龐青川過世，龐六兒不知，按矩她只需守孝一年即可，兩人卻楞是守了三年。

鄭荀一夜未睡，至東方既白。

那畫上墨跡早干透了，男人將它細(xì)細(xì)地卷起來，置入竹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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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夢（一）

正月剛過，二月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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