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
命運
廖逍已經(jīng)感到呼吸困難,他舉起顫顫巍巍的手,艱難地撿起胸前的氧氣面罩,緩緩覆蓋在臉上。他粗重的呼吸平穩(wěn)了些。 祝笛瀾也在平穩(wěn)情緒,與老狐貍爭斗,激動和不沉穩(wěn)只代表輸。 她隨手翻翻病歷記錄,就扔在地上,打量起那數(shù)不清的管道來。 廖逍的情況已經(jīng)很糟糕,說是臨終也不為過。只不過富人的財力,讓他硬是把命吊在了這些管子上。 祝笛瀾拉拉一根輸液管,語帶威脅,沒了這些,你活不了了,對不對? 廖逍只閉目養(yǎng)神。 你一天要靠多少止痛劑? 多到足以殺死我。他淡淡地說。 那你怎么還不愿意死? 我愿意,他的嘴角露出一個虛弱又充滿嘲諷的笑意,可惜,有人放不下。 祝笛瀾端詳他,我問你,你與我生母,蘇姚,有過交集嗎? 廖逍終于看向她,放下手,氧氣面罩再度掉落。垂垂的老人,眼中似乎還留有最后一絲星星點點。見過一面。 只憑這一面?她很出眾。怪不得約瑟夫愿意為她離婚。 祝笛瀾忿忿地質(zhì)問,她與你有仇嗎?你要這樣害我?! 沒有。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幾年前,她對廖逍的依賴早就被涼水澆透,更是在知曉他的計劃以后,徹底心死。但她還是忍不住要問,這樣的無用功她何嘗不知,就像在魔鬼身上找人性。 她驟然站起,眼里噙淚,我恨你!我恨不得親手把你碎尸萬段! 廖逍目視前方,神色毫無波動,不知在凝視何物。 你知不知道你讓我經(jīng)歷了什么!生不如死! 你的性格但凡怯懦、順從些,或許都不至于這么辛苦。 你在嘲諷我? 我倒覺得,是我死前對你說的唯一一點好話。他冷笑,這里,人人都苦,都要掙扎。你以為你可以當(dāng)普通人?沒有這樣好的 他無法說這樣長的句子,以至于難以為繼,猛烈地咳嗽起來。 祝笛瀾的手不自主地攥成拳頭,她的身體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你說,那些能把我置于死地的罪證,在誰手里? 這是我為顧宸最后鋪的路 我要是出事,你以為他會原諒你? 他會理解我的苦心。廖逍喃喃著低語,好似只是說給自己聽的,我對得起瑩瑩 你錯了。以前我是被蒙在鼓里,現(xiàn)在,你不見得斗得過我。祝笛瀾冷漠地扯扯嘴角,你還可以活久些,看看你最得意的學(xué)生是如何毀掉你的。 說罷她甩手就要走,讓你親自感受被背叛的滋味! 等等這話說得急了些,以至于又被猛烈的咳嗽替代。 他咳得這樣厲害,足足一分鐘都沒有停息。 祝笛瀾轉(zhuǎn)過身,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就算他咳出血來,她也漠視。 你不是要殺了我嗎?廖逍終于緩過來,我把這唯一的機會送給你。要殺我的人這樣多 她挑眉,諷刺道,是嗎?這么榮幸? 廖逍緩緩閉上眼,露出安然的神情,你要是還恨我,就把這討厭的儀器關(guān)了,蚊子聲吵得我不能睡覺。 祝笛瀾怔了怔,意識到他竟然真心向她求死。 機器一關(guān),我憑自己只能呼吸十分鐘。 她走到床邊,你以為我不敢? 我知道你敢,反而是那三兄弟不敢,我連死都不安心。廖逍平和地說,如果你要是沒那么恨我,那大可以留我一命。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儀器前,盯著心電圖看了許久。 她心中忽然鎮(zhèn)定,冷靜的思緒重新控制了她的行為,這讓她的語調(diào)也平穩(wěn),甚至帶點輕柔,就這樣讓你死了,真是便宜你。 我知道。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眶里泛起淚珠,她側(cè)過頭,認真打量床上那瀕死的老人,這些止痛劑,是不是讓你很痛苦? 你不會理解,年輕人總覺得,只要活著就好。 方才的劍拔弩張好似忽然間煙消云散。他們又重新歸位到老師與學(xué)生的位置上,談話是如此地心平氣和,祝笛瀾怎么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你說,這是不是我的命運?被你找到的那一刻,就又回到了我命運的本位? 你若是這樣想,也無妨。廖逍閉著眼,仿佛已然入睡,見到蘇姚與見到你的感覺一模一樣,事實上你們很相像嗎?我已經(jīng)不確定,太多年前的事了。是那種感覺把我扔回了那場宴會 祝笛瀾抿住下唇,一掌拍在那紅色的按鈕上,帶著滿是憤怒的恨意。輸送生命的儀器停止了工作,那細微如蚊蠅的機械聲響戛然而止。 廖逍依舊閉著眼,很是安詳。 祝笛瀾俯下身,惡狠狠道,你記住了,你是死在我手里!你可以好好看看,我是怎樣毀掉你的計劃! 廖逍蒼白的雙唇顫了顫,似乎說了幾個字,可終究沒有發(fā)出聲音。 不過五分鐘,廖逍的胸膛像癟氣的球,慢慢靜止了,變得毫無起伏。 心電圖上那代表生命的線條越來越不明顯,逐漸地,成了一條直線。 這條線被徹底拉平的那一刻,機器發(fā)出刺耳的警報聲。醫(yī)護收到信號,紛紛狂奔而來。 在病房門口等待的三人這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他們迅速沖進病房。 有人進來,祝笛瀾依舊顯得很悠閑,她慢悠悠晃到窗邊,讓出一片位子。 護士把病床放平,迅速開始做心肺復(fù)蘇。 羅安看看靜止的儀器,平靜的臉上頓時烏云密布,顯現(xiàn)出巨大的慍怒。 祝笛瀾無謂地偏偏頭,淡淡地說,他又不喜歡,不如宣布死亡了事。 凌顧宸和覃沁臉上是純粹的震驚。因為憤怒,羅安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抽動著。 心肺復(fù)蘇持續(xù)了十分鐘,所有人都顯得很緊張,只有祝笛瀾微笑著嘲諷,死都死不安心,要被人按斷幾根肋骨才作罷。 醫(yī)生揮揮手,停止了搶救,看了眼手表,宣布了死亡時間。護士們開始把廖逍身上的導(dǎo)管逐一拆下。 確認廖逍被蒙上了一塊白布,祝笛瀾才抓起手包,準備離開。 羅安的憤怒已然勢不可擋,一瞬間,他就抽出腰間的手槍,直指祝笛瀾。 凌顧宸與他的反應(yīng)一樣快,他剎那間擋在祝笛瀾面前,冷靜地勸,不要亂來! 護士和醫(yī)生們詫異地回頭,連著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了。他們好像也被槍指住了,一動也不敢動。 祝笛瀾表面不屑,心里還是有細微的恐懼。畢竟她從未在羅安臉上見到過這樣的神情。 她站在原地,凌顧宸把她緊緊護在身后。 那把槍變成了指著凌顧宸,他堅定,不肯讓步。 覃沁的眉頭鎖出一道深深的印痕,他被夾在中間,怎么做都是錯的。他的表情出賣了這抉擇的痛苦,他重重嘆氣兩聲,只得抽出手槍,指著羅安,輕聲說,冷靜點,把槍放下。 他的猶豫讓握槍的姿勢看起來也很無力。 羅安的堅定與此正相反,他狠狠瞪著面前的兩人,聲音低沉,讓開。 覃沁的手指覆在了扳機上,他的額角滴下冷汗。 你放過她,凌顧宸很冷靜,這次算我欠你。 祝笛瀾從他身后露出小半個身子,冷冷地打量著羅安。他確實夠氣的,她能看見他太陽xue上的青筋兇狠地跳動。 這樣的對峙好似漫無邊際,羅安眼中的怒火沒有絲毫熄滅的痕跡,但他終究沒有開槍。 祝笛瀾甚至對自己的幸運感到冷血。 他放下槍的那一刻,覃沁舒口氣,上前一步,接過他手里的槍。 祝笛瀾冷冷地打量這三人,羅安要是要她死,有槍沒槍有什么區(qū)別。真要到這一步,就看著三兄弟rou搏起來,誰能占上風(fēng)了。 凌顧宸轉(zhuǎn)過身,她這才看見他眼中的悲傷和無奈。她的眼神卻冷漠。 忽然到了這一刻,這命運的齒輪無情一轉(zhuǎn),他們連身份和地位都調(diào)轉(zhuǎn)了。 這樣冷漠的眼神,她以前總在凌顧宸眼里看見。而現(xiàn)在的她,對他的愛視而不見,也不愿給予回應(yīng)和承諾。 他們相遇的初期,是凌顧宸掌控一切,掌控她的命運?,F(xiàn)在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卻是由祝笛瀾主導(dǎo)。 她沒有慶幸,只覺諷刺。 廖逍不是路人甲,凌顧宸待他如父,從來不是虛言。教父這樣驟然死在未婚妻手里,他也難掩傷心,盡管知道他已病入膏肓。 他知道她的恨意,他很想給她安慰??伤氖謩倓傆|到她的臉龐,她便不耐煩地甩開,徑直朝外走去。 凌顧宸愣愣立在原地,心臟像被子彈擊穿。 祝笛瀾逃離病房中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在走廊上走了沒幾步,就被人抓住手腕。 是覃沁。 她慍怒的偽裝驟然松動。他的諒解總是無聲,他與她打鬧,不會與她說什么rou麻話,但她知道他的關(guān)心。 他是凌氏的核心,卻因為姓氏不同,從小就覺得自己是自由身,與哪里都不沾。這樣的內(nèi)部斗爭中,他不會明顯地選邊站,總是作為一個冷靜的旁觀者。 你沒事吧?他輕聲問。 祝笛瀾忽然很想哭。復(fù)仇給她帶來的不是快樂,只是空虛而已。 覃沁把她抱進懷里,緊緊擁住,真的要走? 她哽咽著點頭。 他并不勸,只是拍拍她的后背,好好照顧自己。 你也是。她松開他,下意識拍拍他的外套。 覃沁笑笑,寬慰她不用哭,也無需擔(dān)心。 她哽咽著,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幫我照顧他。 覃沁露出一絲不忍,他的余光已然看到那個佇立在病房門口的落寞身影。 祝笛瀾也看到他,可是不敢多看。她低著頭,快步走向走廊盡頭的電梯。 蘇逸已等候多時,見她來了,他伸出手,牽著她,把她帶離了這片陰郁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