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囊廢

    學(xué)校的河邊絕對是個很有人氣的地方。璟在這里看見過很多避孕套，只是沒想到，她還會在這里看見這樣一號人物。她其實應(yīng)該表現(xiàn)出一點憤怒，哪怕有點事后之勇的勉強(qiáng)，也還是該為自己爭一口氣，但也許是因為這個夏日的清晨里充滿了一種玄妙的希望，璟并不想讓不愉快破壞了這個氣氛。所以她略遲疑但還是笑了笑：夢里可沒想到醒過來會看見你。難不成這也是你占的位置？

    不必說這種話來將我的軍，已經(jīng)輸?shù)舻钠宀荒芸垦a(bǔ)，只能重新找策略，懂么？

    你誤會我了。

    我每天早上都會在這里晨跑，我一開始看見你時，以為你死了，我還緊張了一下。

    你會為我緊張？

    當(dāng)然，如果你是因為在圖書館占座位的事而去尋死，那么我就會遇見麻煩，我現(xiàn)在不想卷入任何麻煩，我要出國，想考耶魯，這里的麻煩越少越好。

    璟沒說話，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草屑泥土，晨露把她的衣服給弄臟了，但并不顯得邋遢，她倒像是泥土里萌發(fā)出來的一株植物，脆弱又頑強(qiáng)。狐貍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那雙狡黠的眼睛里露出一點探究：你在這里睡了一晚？

    對。

    為什么不回寢室？

    璟看了狐貍一眼，后者因為璟的視線而顯得略略心虛，然又覺得自己沒什么可心虛的，強(qiáng)自挺起胸膛來回看著璟。

    不想回。這里比較好。

    好什么？萬一被

    不知道狐貍到底是想說被什么，但她沒往下說，她歪了歪腦袋，眉心微蹙。出了圖書館的狐貍看起來比圖書館里的那個要好相處一點，但也只是一點而已，狐貍這個人整體氣焰囂張，是璟不太拿手的類型，不過說起來，璟覺得人類是棘手的東西，比任何動物都棘手，她本來就不可能拿手。

    我知道你。狐貍說，當(dāng)年，論壇上，你的名字排在我的名字前面。我很討厭別人排在我前面，但是那次，我卻覺得還好我前面還有個人。被人意yin很惡心，我一想到那些胡子還沒長齊的、呼吸里透著sao味的人，想著我的樣子手yin并且射精，就很想吐。但因為你排第一，所以還是你更慘。

    狐貍穿著晨跑的背心、短褲，穿一雙洗得很干凈的跑鞋，日頭還沒有升高，但氣溫已升高，讓人略有出汗，狐貍又緊了緊鞋帶，說：不跟你說了，我得跑步去了。她長長的跟腱很健美，邁出去之后，如同一只靈巧的羚羊，璟盯著狐貍的身影看，狐貍逐漸變小，到河的另一邊去了。

    狐貍應(yīng)該沒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情，璟突然這樣想，并且，她察覺到自己羨慕狐貍。很羨慕。

    璟回到寢室，室友都已出門，這樣也好，她不用面對任何冷漠的眼神，她拿著換洗衣服，到小隔間去洗漱，終于把昨天的一切都清洗干凈，煥然一新。

    但她與狐貍似乎很有緣分，這個晚上，璟又帶著她的參考書目在河邊看書，今天月色很白，書本上的字眼都跳起了舞，璟看了一會兒，躺倒在草坪上，她找了找北斗七星，不過沒有在天空中發(fā)現(xiàn)一把勺子，狐貍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

    你果然不是個讀書的料，我看了你一會兒，你的專注力很差，根本沒有長時間學(xué)習(xí)的能力。

    璟嘆了口氣：你來夜跑？

    不，散步。勞逸結(jié)合。

    璟翻轉(zhuǎn)身子，面向河面。良久，她才說：不是我不想專注，只是我看不懂，我錯過很多，不是一下子就能補(bǔ)上來的。

    笨人果然喜歡找借口。

    隨你怎么說吧。

    狐貍頓了頓，說：你為什么一副要死要死的樣子？當(dāng)時在圖書館，你也是，你明明可以繼續(xù)抗?fàn)?，但你只是掙扎了一下，就放棄了。我瞧不上你這種沒斗志的人。

    璟沒回話。

    你聾了嗎？看不懂就接著看，想各種辦法去看懂啊，而不是在這里躺在草坪上看天，天上會有答案？

    我看的是天書嘛，答案可不就是在天上。

    你狐貍生起氣來，你這種人，永遠(yuǎn)不懂得什么時候該開玩笑，什么時候不該！窩囊廢！活該你被人欺負(fù)被人笑！

    狐貍走開幾步，似乎又氣不過，跑回來朝璟的背上踹了幾腳土：你倒還不如死了痛快！

    璟猛地坐起身來，瞪著狐貍：你以為我想活著嗎？

    你不就是活著嗎？

    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你是個蠢貨，沒膽，沒種，被人說了也不敢反抗，連寢室都不敢回，只敢窩在這個地方！真可笑，那么多人努力活著卻沒能活下去，你這種人隨隨便便面對自己的人生倒還活著！

    那么多非洲小朋友吃不到飯，你怎么還有心情每天吃飯？那么多殘疾人沒了腿，你怎么還有心情跑步散步！

    這這是扯到哪里去了？

    你也知道是扯嗎？我也覺得你在扯！

    還有，張口閉口叫別人蠢貨的人，也聰明不到哪里去！

    狐貍愣了半天，冷笑一聲：你不是挺能說嗎？無聊！她朝璟翻了個白眼，往反方向跑開去，璟想也沒想，一躍而起，追上了狐貍，在她身后說：你根本不懂得共情，你就像個機(jī)器！你以為每個人的生命史都是相同的嗎？你憑什么站在你的立場上來判斷我？你知道我遇見過什么人、什么事嗎？你知道我為什么沒能好好學(xué)習(xí)嗎？你以為就你想考好學(xué)校，別人都不想嗎？告訴你，我也想考耶魯！

    你考啊，又沒人不讓你考！

    像你這樣驕傲地評價別人，就算你考上了好學(xué)校，你也不能走得長遠(yuǎn)！不是要隨意評判別人嗎？我也會！蠢貨！

    你說什么！

    狐貍停下來，調(diào)轉(zhuǎn)腳步要打璟，璟一看，也立即調(diào)轉(zhuǎn)腳步跑開去，狐貍緊追不舍，璟奮力狂奔，不過很快就顯出了體能上的差距，璟缺乏鍛煉，平時也吃得沒什么營養(yǎng)，狐貍卻天天跑步，耐力和爆發(fā)力都很好，才一會兒功夫，璟就被狐貍追上了，狐貍撲上了璟，兩人廝打起來，扭作一團(tuán)，混亂中璟只覺得渾身都被狐貍擰得生疼，但她似乎也著實給了狐貍幾拳，直至最后狐貍力氣用盡，和璟一左一右躺在草坪上無聲地望著天大口喘氣。

    你不光活著，你還活得挺用力。狐貍終于說，但憑你也想考耶魯，做夢吧。

    狐貍微喘著起身，望著璟，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璟長長地出了口氣，和狐貍這一頓爭執(zhí)，把她累得夠嗆，今夜肯定是看不成書了，璟所幸眼睛一閉，睡了過去。

    她是被東西給砸醒的，恍惚間還以為地震了，高樓坍塌磚塊敲到她的腦門，睜開眼睛一看，天光大亮，又是狐貍那張邪里邪氣的臉蛋，狐貍的臉上有幾塊淤青，身上也有些抓傷，一看就是璟的戰(zhàn)果，璟想，不會吧，這個狐貍的力氣是用不完嗎，這是回來報復(fù)她來了？她才剛睡醒呀！對了，剛才是什么砸的她？

    璟一骨碌爬起來，看見她腦袋原本躺的地方，有一堆舊書，看來就是這個砸的她，璟揉著腦袋，剛要說話，就看見狐貍又一言不發(fā)地走了，真真一頭霧水。璟隨手撈了一本舊書過來，卻發(fā)現(xiàn)那是寫得詳細(xì)、整齊的高一數(shù)學(xué)筆記，還有錯題集、試卷等等詳盡的學(xué)習(xí)資料。一張紙條從書頁中掉下來，飛揚(yáng)跋扈的字跡：

    有種就來圖書館B區(qū)63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