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12、這種人生可還安穩(wěn)

    剛下過雨的夜晚霧沉沉的。

    濕氣很重。

    街道上空無一人，巷子的石板上黏稠著一片一片的水暈。

    屋檐上有偷跑的雨滴落下來，順著寬大的風(fēng)衣滑落。

    沒有月光。

    被風(fēng)衣包裹住的兩個人誰也看不清。

    但彼此也都心知肚明。

    小時候，連霍還能勉強稱為父親的時候。

    無論誰見了。

    都要說一句。

    小怡好像她爸爸啊。

    那時候江呦呦聽了是不高興的。

    她覺得爸爸殺氣騰騰的，特別像電視里砍頭的人。

    右臉上還有一條疤。

    小怡更喜歡mama，溫柔美麗。

    到今天。

    江呦呦終于承認(rèn)。

    她確實長得很像他。

    在她經(jīng)歷過之后，身上也沾染上一些殺氣，愈發(fā)像了。

    是你要見我。江呦呦的聲音經(jīng)過粘膩空氣的沾染，變得有些不夠篤定。

    連霍輕笑了聲：你太心急了，小怡。

    江呦呦沒什么反應(yīng)。

    是一種反對。

    連霍想，她是長大了。

    如果依照以前的性子，一定會反駁他，自己不叫小怡。

    他們朝彼此慢慢走去。

    雨又下了起來。

    拍打在皮料上，啪嗒、啪嗒。

    兩個人停留在一丈的距離。

    橫隔在中間的，是一個小小的八音盒。

    其實是很久遠的、模糊的記憶，

    這時候卻格外清晰。

    是6歲生日的時候，爸爸送給她的。

    爸爸很忙，不常見到，雖然小怡覺得他兇兇得，但還是想見到他。

    本來被告知不會一起過的生日，爸爸卻突然回來了。

    還帶來一個禮物。

    爸爸說是在大城市買的國外貨。

    上面有一架小鋼琴。

    小怡愛不釋手，第二天就帶去給同學(xué)炫耀。

    江呦呦覺得雨水有些咸濕。

    她努力將自己拉了回來。

    但在那件事后，她把那個八音盒摔碎了。

    遞到她手里的，有補合的痕跡。

    同事偽裝賣貨的老人，在連霍最后出現(xiàn)的區(qū)域叫賣。

    有她的八音盒。

    為了不引起懷疑，同事輾轉(zhuǎn)附近的3個區(qū)，每日奔波，時刻警惕。

    八音盒上的鋼琴按鍵傳遞消息，約定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他們在這里相遇。

    小怡，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江呦呦冷笑了聲，反問道：真的嗎？

    她伸出手，接過了那個被補過的斑駁的八音盒。

    它代表一切都無法回去，

    破損的終究不能復(fù)原。

    每天做著那樣危險的行當(dāng)，為他人賣命。

    江呦呦的聲音轉(zhuǎn)了轉(zhuǎn)，壓低了嗓子，語速也逐漸變緩。

    妻女流離，甚至被你利用出賣，這樣的人生，你過的可還安穩(wěn)？

    雨停了。

    但是滴答聲似乎還在。

    她對連霍漫長的、糾纏的怨氣和恨意都融在這一句話里。

    并不期待對方能做出什么回應(yīng)。

    這不是我的本意。

    對面的聲音嘶啞著。

    江呦呦將八音盒揣到懷里，冷漠地了回了一句：但都因你而起。

    18歲的時候，江呦呦以為是自己的行動導(dǎo)致江嵐被陸嚴(yán)遠看上。

    25歲的時候，已經(jīng)不那樣天真了。

    她和江嵐的命運早就被這些野心家和犯罪者們捆綁著，由不得自己。

    江嵐難道不是你的籌碼嗎？她冷著聲音繼續(xù)問道。

    江呦呦聽到了男人喉頭滾動的澀啞感。

    他講了起來。

    我知道的時候，你母親已經(jīng)嫁給了他，還是他通知我的。其實不過是通知我，他手里捏著你們。

    所以，你為他賣命，為他殺了李賀來，為他在東南亞布局？

    江呦呦連連發(fā)問。

    李賀來是我殺的。

    江呦呦點點頭：果然，那現(xiàn)在呢？為什么會突然回國，你到底還在為他做什么？

    她停頓了一會兒，聲音有些澀：如果我沒猜錯，這是你最后的用途。

    是啊。

    他們都知道。

    不是今天，也不會太久。

    連霍一定會死。

    對方似乎笑了笑。

    聰明孩子。

    他很欣慰。

    也期許這樣的聰明才智讓她能夠保護自己。

    我在轉(zhuǎn)移陸家的資產(chǎn)。

    他們要做什么？

    兄弟相殘，首先要將陸嚴(yán)清打壓，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陸家所有的資金將會轉(zhuǎn)入干凈的池子。

    江呦呦愣了一下。

    在消化什么叫干凈的池子。

    她吞了一口唾沫。

    決定暫時把這個先放放。

    還有其他問題：周家呢？周家在這個鏈條上是什么作用？

    就是我在東南亞做的事。

    東南亞？

    東南亞！

    三角地區(qū)和東南亞的販毒點在她摧毀第一個后，接二連三地被摧毀。

    這不正常~

    周家的勢力正是在交界處。

    他們

    他們在配合，

    在銷毀。

    在洗白。

    全都到干凈的池子里。

    小怡，以后慢慢想吧。連霍的聲音乍然響起。

    江呦呦猛地清醒。

    她有些害怕。

    被這權(quán)力背后的罪惡所震懾。

    李賀來的尸體在哪里？

    小怡，你想知道的，都在八音盒里。你該走了，他們要來了。

    他們要來殺你！你不走？江呦呦的聲音似乎有些咬牙切齒。

    連霍笑了笑。

    我對不起你們母女倆，往后好好生活。還有，不要心急，我死后他會警惕，一定，不要心急。

    空氣很安靜，似乎只有風(fēng)聲。

    但是江呦呦和連霍都知道。

    風(fēng)雨欲來

    一切都不會平靜了。

    她也是該走了。

    江呦呦做了局。

    和連霍提前見面。

    半個小時后，才是八音盒的表面信息里約定的時間。

    是給陸家展示的時間。

    包括

    陸鳴。

    她該和陸鳴碰面了。

    假裝現(xiàn)在才是。

    因為就在方才，她終于理解了。

    什么叫干凈的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