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別克車?yán)镱^的空間還是很空泛的，叢山一個人背對著司機的位置坐著，林雁秋同賀昀天坐在對面，三人自然沒什么話好說，一路上倒是也安靜。

    只是當(dāng)車子駛進(jìn)了長安道的時候，卻是停著不走了，叢山正閉眼寐著，頭上的禮帽壓的極低，翹著穿灰色西裝褲的腿不做搭理。

    林雁秋卻早如坐針扎，自昨晚起，樓小春便不如往常愿意同她說話了，她自己心里明白，樓小春是恨她舍棄了父親，選擇了男人。

    可女人的一輩子是要靠著丈夫的，父親或早或晚總得離開，她不過是選了一個早已注定的結(jié)局罷了。

    連樓小春都瞧不上她，就更不用說同樓小春一起的叢老板，他這樣閉著眼不愿看她，也是自然的。

    可林雁秋還是覺著心中慌亂局促，看車子停著不走，便搖下車窗探頭出去，想透口氣。

    永安道早被烏泱泱的游行學(xué)生占了，他們很有序的排成好幾排，手里高舉著彩色紙旗，最前頭的一排學(xué)生撐著白色條幅，一路高歌呼喊，推擠著行人如浪潮般往前涌。

    自打平城被榮大帥占下，又派了譚奇?zhèn)ヱv師后，學(xué)生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鬧過了，林雁秋記得，最近的一次，還是五六年前，榮大帥與在華南盤踞的奉軍爭天下的時候，賣了西北的一個省給英國人來籌措軍資，引得平城學(xué)生不滿，這才鬧了一次游行，畢竟是中國根基最老的地界兒，又有滿清遺老煽風(fēng)，那一次可死了不少人，還是榮大帥帶了大軍攻進(jìn)來，又在城門樓子上轟了三門大炮，日夜對著那些抗議的學(xué)生，才將他們勉強壓下。

    此去記憶久遠(yuǎn)，林雁秋早記不太清了，可眼前的一幕又仿佛舊事重演，倒是勾起她以前的一些惆悵來，忍不住便道：這些學(xué)生怎么不長記性，非得挨槍子兒了才知事嗎？

    賀昀天也發(fā)現(xiàn)了，他只瞥一眼，冷笑道：家都要沒了，留著條命做什么，給人當(dāng)奴才使喚嗎？

    林雁秋眉頭微皺，她是不同意賀昀天說法的，人當(dāng)然是活著最重要了，只有活著，才能有其他的期望，要是連命都沒了，那什么尊嚴(yán)也罷，骨氣也罷，還不都是一陣煙，連個影兒都沒見著，就散了。

    轉(zhuǎn)頭過去正要反駁，卻瞥見叢山將帽檐往上抬了抬，頗具欣賞的朝賀昀天望一眼。

    車門外的聲浪越發(fā)大了起來，司機腳踩著油門停停走走了一會，卻連一半的路都沒走完。

    賀昀天早趴在車窗上，艷羨的盯著洶涌人潮，覺得自己也跟著越發(fā)激動起來，差一點便想要跳出去同他們一起，好似這樣便能掌握了自己的命運。

    路過正派發(fā)傳單的黑校服學(xué)生見他探出頭去，塞了一張傳單在他手里。

    賀昀天欣喜極了，捧著傳單左右仔細(xì)的看，可惜他認(rèn)字少，除了最中間那副碩大的張牙舞爪的圖畫，其他的一概不認(rèn)識。

    對面的叢山卻是那眼風(fēng)悄悄掃了過來，正巧看到傳單最邊上碩大的幾個字，誅殺賣國賊榮萬壽！這是譚奇?zhèn)ニ懒耍瑳]人鎮(zhèn)著這幫學(xué)生，他們便要討回以前的公道了。

    傳單的另一面，則登著一張彩印的大幅照片，上面是一身戎裝的中年男子，瘦削的臉上如鷹目視。

    叢山眉頭微擰，認(rèn)出傳單上的，正是眼下已經(jīng)將大軍壓到平城外的段南山。

    又仔細(xì)看幾眼，心中不由冷笑，這幫學(xué)生還是稚嫩的，以為開城門將段南山迎進(jìn)來，就能改變榮萬壽折騰出的這個爛攤子嗎？

    可笑這二人，一個真小人，一個假君子，眼下譚奇?zhèn)ヒ凰溃瑯s萬壽沒了能替他安邦鎮(zhèn)危的奴才，國仇家恨一并被翻出來，倒是叫段南山捉住了輿論勢頭，襯的他越發(fā)宏偉起來了。

    關(guān)于局勢，他這樣的巨賈是知道一些的，也從門路里打聽到了消息，眼下學(xué)生敢這么鬧，其實還是有人在背后攛掇，為的不就是想要借助這些聲勢，能不費一兵一卒就叫段南山拿下平城嗎？

    只是如今平城由何建文管著，這個人虛偽狡詐，比之譚奇?zhèn)ジ缓脩?yīng)對，段南山這算盤怕是要打悶了。

    叢山眸光微微略過車窗外的游行隊伍，雙唇抿了抿，正要吩咐司機繞路而行。

    忽的外頭響起一陣鳴槍聲，他鎮(zhèn)定自若，左不過是警察局的人來裝裝樣子，放幾槍震震這些毛孩子罷了，他們是不會真打死人的，平城眼下到底要歸哪方勢力，誰也瞧不明白，貿(mào)然搶功不是明智之舉，身在政局之中的人，個個都是人精，自然看得明白這個道理。

    槍聲一響，外頭的學(xué)生便開始sao動起來，亂糟糟哄作一片，有叫嚷著要以死明志的，有被趕來的家人連哭帶罵往回拉扯的，一時間亂成一團。

    司機趁亂將車拐入了一旁的小巷中，準(zhǔn)備避一避等這股勢頭消停些再走。

    林雁秋早被嚇著了，抱著賀昀天的胳膊不住往他懷里鉆去，賀昀天卻神情高漲，若非被懷里的人拖累住，他便跳車了。

    槍聲一直都在響著，沒有要停歇的意思，漸漸地叢山也覺出一些異常來，若是要震懾，怎么會打這么久的槍。

    老齊，下去看看。

    司機應(yīng)聲推門下去，小跑著鉆入人群中，不多時便跑回來，隔著車窗說道：外面看著不像警察局的人，聽百姓說連城門都開了，進(jìn)來了好多當(dāng)兵的，還有軍用車正往里邊開。

    叢山聽的心中生疑，低頭略一思忖，眼風(fēng)往那張飄到車座下的傳單瞥一眼，心中倏地明白過來，幾乎是瞬間便喊道：開車，叫人訂去淮城的船票，我們馬上走。

    平城監(jiān)獄中，老李因為醉酒沒能回家，這會正頭昏腦漲的半趴在值班房的床板上喘著粗氣，身上的警服早脫了丟在一邊，身白色襯衣上被嘔吐物沾的到處都是。

    黃安還惦記著他，算著差不多人該醒了，推門進(jìn)來，撲面便是一股腥臊味道，捏著鼻子往前走幾步，將茶缸子往桌子上一放，推搡著他道：快醒醒，趕緊回家睡去，值班房都叫你熏臭了！

    老李推開床邊的人，嘟囔一聲又翻過去，酒還沒醒。

    黃安卻是沒那個耐心的，推他一把不見起來，便轉(zhuǎn)身往出走，剛把值班室的門帶上，外頭新來的年輕獄警便急忙忙跑進(jìn)來，喊道：黃哥，段南山不是，段將軍的部隊開進(jìn)來了！

    黃安心頭一個咯噔，轉(zhuǎn)頭朝他瞪一眼，胡說八道什么呢，段南山還在黃河邊兒上呢，他就是長翅膀了，這會也飛不過來！

    不是段南山，是段南山的部隊，領(lǐng)頭的不知道是誰，是那群學(xué)生給開的城門，幾千的人，早就埋伏在外頭了，悄默聲的就進(jìn)來了！這會外頭都是段南山的兵！

    見他說的篤定，黃安這才心里慌亂，急匆匆往出走，還未到監(jiān)獄門口，迎面撞上了一身軍裝的人。

    這人他認(rèn)得，正是剛才來提賀昀天的軍爺。

    黃安忙止住腳步，笑著敬了禮，長官這是又要提誰??？

    那人朝他瞥一眼，手朝后揮了揮，監(jiān)獄門前的空地里，立時便涌入許多當(dāng)兵的，個個軍裝勃發(fā)，手持槍支，工整的列成兩排，將監(jiān)獄空地圈出當(dāng)中一塊空地來。

    這些裝束一瞧便知道，并非是譚奇?zhèn)ナ窒碌娜耍S安自然知道，心中九轉(zhuǎn)十八彎也早明白過來，卻不敢再多話，只禁聲站在原處，小腿肚子不住的打著哆嗦。

    何建文并非是來找黃安尋仇的，他甚至連這個小獄卒長什么樣子都沒看清。

    他只整了整軍裝，取下身后的墨綠色斗篷掛在臂膀上，緩步往監(jiān)獄里走去，穿過長廊，越過重重牢房，一直到最里面才停下。

    后面跟著的黃安早明白過來，一溜小跑著過來開了牢房的門，笑著恭維到：春暉班的人都在呢，油皮都沒破一點，您都帶出去吧。

    何建文依舊沒有理他，往前跨一步進(jìn)了里面，黑色的軍靴踏在有些陰潮的石板地面上，目光朝里靜靜地掃了一圈，隨即上前一步，在角落中草堆上坐著的人面前停下。

    右腳往左一靠，軍靴發(fā)出鏗的響亮聲音，隨即繃直了脊背，利落的敬禮。

    師長，有段將軍密電從華南前線發(fā)來，前鋒軍已經(jīng)入駐平城，該是您主持大局的時候了。

    第一大部分劇情結(jié)束，下面是cp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