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會恒久不變。

我對外的說法是Leo家里闖進了強盜，打劫不成把Leo狠狠打了一頓。他為了保護我而不顧自身安危，承受了所有打擊。事實其實亦相距不遠。

轉(zhuǎn)院後Snke說有事要忙而不再出現(xiàn)，取而代之的是看似比以往更加乾瘦的B。并不是我信任他，而是在目前詭譎的氣氛中看到熟悉的面孔，還是頗令人欣慰的。食rou者的醫(yī)院，就像另一個世界。

或許Leo平時就是這種感覺，處在看似同等實際上卻是個局外人的狀態(tài)。不同的是，他們看我的眼神像在打量低等生物，他們的食物。

Leo住在單人病房，布置得像旅館套房。醫(yī)護人員替他拆了石膏和繃帶，喂了他鮮血和生rou。雖然恢復(fù)情況良好，但仍需多休息，因此給了鎮(zhèn)定劑以免他激動的情緒造成不良的後果。

他一直睡著，我在陪伴椅上等待，不確定自己是否應(yīng)該繼續(xù)留在這里。

「他醒來如果找不到你，會掐死我們這些無辜的旁觀者的。」B替我買便當(dāng)回來時說：「你就乖乖待著，什麼都別想了?！?/br>
我瞪著便當(dāng)里大得像巴掌的排骨，問B想不想吃，他笑著搖了搖頭。樓下的餐廳有生rou，他不喜歡煮熟的食物。我吃光了便當(dāng)，大概會飽到明天吧。

「他這個樣子對你們而言會是種困擾嗎？」我問B。Leo像個完美的人偶，有時候我會擔(dān)心他忘了呼吸，就這樣讓生命停在最美麗的時刻。他的身體內(nèi)部正忙碌著，所以對外的反應(yīng)必須暫停，才能盡速完成工作。

「食rou者跟人類一樣，有各式各樣的類型，合得來的、合不來的、好溝通的、講不聽的、愛找麻煩的……硬要我們照規(guī)矩行事是不可能的。人類不也這樣？守規(guī)矩的被不守規(guī)矩的拖累，守法的花費時間精力成本去整頓不守法的。同心協(xié)力固然方便但是不可能真的存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同一時間做同一件事只是因為剛好可以滿足各自的目標罷了。」B說，他的話真的很多。

「所以你可以理解他的行為嗎？」我問。

「不行啊，不過那很重要嗎？」B歪斜嘴唇笑了一下：「如果要理解所有人的行為背後的理由，也太辛苦了吧？生物的本能是生存和繁衍，進而擴展至必須與他人爭斗才能保有食物、地盤和生存所倚賴的東西。至於情感的寄托，不過是繁衍後代的一種過程和手段而已。見到喜歡的對象，認為與他結(jié)合後的後代可以適應(yīng)世界、繼續(xù)繁衍，所以決定在一起。情感的培養(yǎng)是為了促使彼此有養(yǎng)育下一代的共識和責(zé)任感。一切一開始都很單純，但經(jīng)過時間的催化後，什麼都變質(zhì)了，沒有人記得初衷，只知道內(nèi)心有種力量逼迫自己這麼做。Leo會拼命保護你，或許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很在意嗎？」

「當(dāng)然?！刮艺f，他差點死了啊！如果連為什麼而死都不知道，豈不是太不值得了？

「就是個好強的孩子不肯把自己的玩具給別人罷了。」B說。

「我是玩具嗎？」我自言自語道。

「你是食物，是可愛的小點心，是每個人都想要的大補丸?！笲說，不知道是不是想逗我笑，結(jié)果只得到一個鄙視的眼神。

「你們?yōu)槭颤N都想吃我？我的味道真的跟別人不一樣嗎？」我問。Leo從來不回答這種問題，他不愿把我當(dāng)成食物。

「你很特別，毋庸置疑?！笲摘下墨鏡，他的紅眼睛今天看起來朦朧不明，溫柔了許多。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怎麼說？」我問，他拿著一邊的眼鏡架，孩子氣地旋轉(zhuǎn)甩弄著。

「你看過電視上有些人會自夸他們用特殊方法種出鮮美多汁的水果或具有完美油花的牛rou吧？細心呵護栽培所得的結(jié)果，你卻靠自己的力量辦到了。你像是路邊的樹長出的完美果實、荒野中自力更生的珍禽異獸，在一片長期受到毒害污染的人rou中，你聞起來……很乾凈?！笲朝我緩慢地逼近，我該逃嗎？我能逃到哪里去？當(dāng)我猶豫不決的時候，他嘆了口氣。

「Leo是個幸運的家伙?！顾f，縮回了原本的位置。

「為什麼？」我不明所以地問。

「你愛他，不是嗎？心甘情愿被吃的食物?！顾行┫恋乜恐鴫Ρ冢芍鳯eo熟睡的身影。

「你們有其他人愛上過自己的食物嗎？」我問，或許我天生是個怪人，那Leo呢？是不是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我們愛自己的食物，不過比較偏向珍惜。食物該在最美好的時候被吃掉，才是對食物的尊重。我們不會迷戀跟食物zuoai，如果你想問的是這個的話?！笲回答得直接，令我不知該往哪里看。

「你們究竟打算對我們做什麼？」我問，B比Leo無所保留，或許肯血淋淋地告訴我未來的世界，而不是僅僅安慰我不要太擔(dān)心。

「你有養(yǎng)過盆栽嗎？」B沒頭沒腦地問。

「只有種過仙人掌。」我說，對有生命的動植物我沒有自信讓它們存活，只能挑簡單的來玩玩。B笑了，或許我真有搞笑的才能。

「那你知道當(dāng)一盆植物出現(xiàn)枯掉的葉子的時候該怎麼辦嗎？」他又問。

「把枯了的葉子摘掉?！刮艺f，這應(yīng)該是基本常識。

「為什麼呢？」

「因為枯了的葉子只會消耗水分和養(yǎng)分，逐漸讓其他的葉子也乾枯?！刮艺f，應(yīng)該沒錯吧？

「嗯，所以我們現(xiàn)在要對人類做的事就是拔掉乾枯的葉子，然後換一個乾凈營養(yǎng)的盆栽好好照顧?！顾f。我呆了，虧他想得出這種比喻。

「有朝一日，會把人類放回原來的位置嗎？」我問。

「如果他們表現(xiàn)好的話，就會放生回去?！顾f：「如何？對人類有信心嗎？」

「不知道?！刮艺f，人類難以預(yù)料，什麼事都可能發(fā)生。

「這麼沒自信？」他說。

「或許會很好，或許會很壞，或許就在原地直到腐爛?；蛟S人類該學(xué)點教訓(xùn)，或許你們根本沒有權(quán)力定我們的生死?；蛟S有朝一日，會有別人來把你們換到另一個盆栽?！刮艺f，胡思亂想和胡言亂語是我的強項。B似乎很喜歡能回應(yīng)他的聒噪性格的人。

「可以抱你一下嗎？」他問，瞇起眼睛笑著。

「不行?！刮曳瓷湫缘鼗卮?。B已經(jīng)禮貌得過份了，我還是無法答應(yīng)他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