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回 一家人
次日,年三十。家家戶戶張燈結(jié)彩,北平的大街小巷孩童們歡聲笑語。麓鳴兒今日果真沒有食言,早早地便下班回去。這個以往讓她最懼怕的節(jié)日,竟在今日變成了她最期待的日子。五年前的今天,有她最痛苦的回憶,卻也是小若初即將出世的日子。這個懂事又讓人心疼的孩子,如今是她唯一的安慰,而自己卻從未陪他過過一次生辰。這樣的遺憾,她必須要彌補(bǔ),否則還能不能有這樣的機(jī)會,都是未知。今日的她,是滿懷期待并且滿心歡喜的,她左手拎著一個大蛋糕,右手懷抱著一個精巧的禮盒,臉上還帶著以往過年都很難見到的笑顏。“初兒!快來看看,mama給你買什么了?”當(dāng)她跨進(jìn)門,欣喜地喚著兒子的名字時,空蕩蕩的院子里沒有一人回應(yīng)……岑府,很久沒有這樣熱熱鬧鬧地過個春節(jié)了。與往年一樣,那些有家有口的下人全都提前告假回鄉(xiāng)下老家去了。唯獨(dú)還剩阿星、阿亦幾個沒什么親眷的,才留下來過年。原以為又會是冷冷清清的一年春節(jié),卻沒想到,岑牧野一反常態(tài)地囑咐他們要好好地置辦起來。這令他們大吃一驚,一時間雖人手不夠,可大家伙兒依舊忙得熱火朝天,因?yàn)樗麄儗?shí)在是太久太久都沒過過一次像樣的春節(jié)了。阿星哼著歌,站在木梯子上,拿著一把大刷子,往大門兩邊刷著白花花的大漿糊。站在下面觀望的阿亦,手里拿著火紅的春聯(lián),正苦惱著分辨不出哪個是上聯(lián),哪個是下聯(lián)。“傻瓜!哪個順眼貼哪個唄!”阿星一手插著腰,一手拿著刷子指著她笑話。阿亦一賭氣,便把兩張春聯(lián)全塞給了他,“你來你來!反正它們認(rèn)識我,我可不認(rèn)識它們!”“你啊你,太太在的時候不是教過你一些字么?怎么?全學(xué)狗肚子里去啦?”阿星話音剛落,阿亦便生氣地抓住梯子使勁晃了起來。“哎哎哎!大過年的,你別把我給摔下來!”阿星站在梯子上搖搖晃晃的,不得不開口向她求饒:“我錯了我錯了,姑奶奶你可別晃了,我真的錯了……”阿亦聽了這話不僅沒停,口里哼了一聲,手里搖晃得更加厲害。“哎!快停下!停下!姑奶奶來了!姑奶奶來了!”阿星丟了刷子一臉的慌張。阿亦聞言沒好氣地嗔他:“姑奶奶?你到底有幾個姑奶奶?!”“哎呦!”這給阿星急得大冷天里出了一腦門子的汗,“我是說真的!真的姑奶奶來了!連老爺也來了!”“???”阿亦嚇得趕緊撒手,阿星便立刻從梯子上跳了下來。“走?。∵€愣著做什么?”阿星拉著還在發(fā)怔的阿亦,趕緊小跑著迎了上去。“老爺……姑奶奶……”兩人并排著低頭叫道。“星叔!亦姨!”又從車?yán)锾乱粋€小家伙著實(shí)嚇了阿亦一跳,“少……少爺?!您怎么……您怎么也回來了?太太呢?!”小若初趕緊上前跳著去捂阿亦的嘴。“太太?”攙著岑青山的岑家老幺岑沐雨,聞言一驚,眉頭便皺了起來,“阿亦,你說的什么太太?”一旁的岑青山也不由地心中一凜,抓著拐棍的手微微顫了顫。阿星急得偷偷擰了阿亦一下,阿亦疼得咧了一下嘴,卻不敢再說話。岑沐雨拉過身旁的小若初,很嚴(yán)肅地問道:“初兒,你告訴姑,到底是自己偷偷跑出去玩了,還是有人把你從這家里給帶走了?”都怪自己一時貪玩,趁著麓鳴兒去醫(yī)院上班,自己一人悄悄地溜出小院跑到了街上,還巧不巧地碰上了爺爺和姑姑……小若初從小便隱隱知道,姑姑對母親一直很有意見,因而他們帶他走時,他也沒敢提起母親半句。他懊惱地低著頭,現(xiàn)下更是不敢答話。“為難孩子做什么?有什么事進(jìn)去再說。”岑青山伸出手,讓小孫兒拉著自己,而后拄著拐帶著小若初往里走去。岑沐雨拿余光狠狠地掃了掃阿星和阿亦,卻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跟著岑青山走進(jìn)樓里。樓里的下人見著來人是老爺子,遂停下手里的活計(jì),站成一排,垂首侍立。“老四呢?喊他出來?!贬嗌讲乓贿M(jìn)門便開口發(fā)話。阿星從后頭追上,正想緊著上樓去向岑牧野通報(bào),剛走至樓梯口,卻見岑牧野已準(zhǔn)備下樓。阿星忙沖他使了個眼色,岑牧野往樓下看看,便皺起了眉頭。他一言不發(fā)地走下樓,而后將初兒從岑青山的身邊帶走。“哥!”岑沐雨走到他面前,低聲對他埋怨道:“父親大老遠(yuǎn)地來了,你怎么這種態(tài)度?”岑牧野不搭理她,拉著小若初便要上樓去。“麓鳴兒是不是回來了?”岑沐雨突然大聲質(zhì)問,岑牧野這才頓了頓腳步,“她回來做什么?是不是想把初兒帶走?!”如果說,剛剛只是不想理睬的話,那么現(xiàn)下岑沐雨的這種問話語氣,已讓岑牧野感到了十分的不悅。“她想做什么是她的自由,我管不了,你們更沒資格管?!贬烈袄淅涞鼗卮?,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卻正顯露出他此時的慍氣。岑沐雨一聽這話,便起了急:“你這是什么話?你還記不記得當(dāng)初她那個哥哥想要對咱們家做什么事嗎?!”岑牧野冷哼一聲,反問她道:“咱們岑家也好意思再提當(dāng)初?”“你!”“好了!都閉嘴!”岑沐雨剛想反駁,一旁的岑青山便當(dāng)即喝斷這對兄妹的爭吵:“當(dāng)著孩子的面兒,都給我安靜一些!”岑沐雨賭氣地背過身去,還忍不住白了岑牧野一眼。岑牧野一時不忿,轉(zhuǎn)而便對身邊的小若初生起了氣:“誰讓你回來的?我同意讓你回來了嗎?”“我……我一個人在那房子里呆得害怕……”小若初剛一說完,便“哇”地一聲大哭出來。“聽到?jīng)]有!聽到?jīng)]有!一個人呆著!她居然讓初兒一個人呆著!要不是今日我們正巧路過那附近,這大過年的,初兒再讓拍花子的給拍走都說不定!”岑沐雨憤憤不平地說著,嚇得小若初哭得更加傷心。一旁的阿亦見狀,趕緊上前將小若初抱上樓去。“雨兒!你能不能少說兩句!閉不上嘴的話,就給我出去!”此時的岑青山已經(jīng)氣得有些站不穩(wěn)了。“得得得,我閉嘴,我出去,我出去還不行?”岑沐雨一面說,一面扶著老爺子到沙發(fā)上坐下休息,而后又對著岑牧野說道:“哥,我不和你吵了,我出去。可你也別再招惹父親生氣,咱們才是一家人,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吧?”“行了,你還不趕緊走!”岑青山說著,便拿起拐棍拍了拍多話的小女兒。岑沐雨撇了撇嘴,這才往外溜。岑青山抬頭,看了一眼已是年近中年的四兒子,語氣平和地對他說道:“你坐下,我有些話想說。說完了,你再趕我走也不遲?!?/br>站在一旁的下人們,看到這樣的情形,便都默默地退了出去。此時的大廳里,只剩下岑家父子二人??伤麄儾]有說話,就這樣各自坐著,沉默了良久……PS:還記得以前第一版的時候,有不少人喜歡岑沐雨來著,這回呢?還喜歡不?第一百三十一回給不了岑沐雨被人趕出來后,百無聊賴地在外面閑逛。“沐雨!沐雨!”忽然聽到遠(yuǎn)處有人喊她的名字,遂聞聲去尋。只見一名身姿窈窕的女人,一手提著一個西式的大蛋糕,一手拿著一個大禮盒,站在岑府的大門口沖她微笑。岑沐雨幾步跑過去,笑盈盈地叫道:“思琪姐!怎么站在門口不進(jìn)來?。靠煺堖M(jìn)快請進(jìn)!”周思琪只把手里的東西遞給她,搖搖頭說道:“我就不進(jìn)去了,過了今晚不就是若初的生辰嗎?你替我把這禮物和蛋糕送給他。”“干嘛不進(jìn)來呀!我父親也來了,路上我還同他提起你呢,正好你來了能讓他老人家見見,他一定得高興!”岑沐雨說著,沖她曖昧地眨了眨眼。周思琪臉上頓時升起兩抹紅云,不好意思地嗔怪她道:“你都和伯父瞎說了些什么呀,我這想去拜見也變得難為情了?!?/br>岑沐雨挽過她的胳膊,笑瞇瞇地答道:“還能說什么呀?你等了我哥這么些年,當(dāng)然是說你的好話啦!這是事實(shí),你不用難為情!”周思琪垂下頭,有些失落地低聲道:“也不知……也不知岸之到底是怎么想的……況且……若初的mama也回來了……”岑沐雨一聽,剛剛下去的火氣又竄了上來,“你管那些做什么?你覺得他們還有可能嗎?對于那樣一個自私的女人,你覺得我哥這輩子還非得抓著她不放了?”“沐雨……”岑沐雨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微微愣了一下,而后便看到那個自小就與她最要好的女孩,正目若含淚地站在不遠(yuǎn)處。岑沐雨心中不由一沉,理智卻瞬間壓倒了那剛剛萌出的一點(diǎn)點(diǎn)憐憫。彼時最要好的姊妹,如今已是她口中自私無情的陌路人,她真的不需要再對她抱以微笑了。“沐雨,我……我找不見初兒了,想來這兒看看……”麓鳴兒心里著急,已顧不上先要寒暄幾句。岑沐雨走到她身邊,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而后生氣地反問道:“初兒?你還好意思來找初兒?若不是我在路上碰見他,將他帶回來,說不定這會兒就讓人給拐走了!”麓鳴兒聽聞先是一驚,而后拍拍自己的胸口,自我安慰地喃喃道:“在就好……在就好……”岑沐雨瞥了她一眼,揮手說道:“走吧走吧,大過年的,我不想同你吵架?!?/br>“沐雨,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但我現(xiàn)在還不能走。你能不能帶初兒出來,我答應(yīng)過他,今日要好好陪他過生辰的。”麓鳴兒抬起手中的東西,對她笑了笑。岑沐雨搖搖頭,冷著臉說道:“麓鳴兒,現(xiàn)在想起來做個母親了?這幾年來,你知道我哥一個人是怎么把孩子帶大的嗎?”對于岑沐雨的質(zhì)問,麓鳴兒無法回應(yīng)。她深知作為母親自己的失職,不論是從前還是今日,這些都讓她無法理直氣壯地同岑家的人爭辯。可她依舊想要爭取一個能夠陪著初兒過生辰的機(jī)會,這對她來說意義非凡,對初兒來說,她覺得也是同等重要,“沐雨,我不想怎么樣,我只想陪著初兒過一個生辰而已。還請你可以諒解?!?/br>岑沐雨把剛剛周思琪交給她的東西,拿到了麓鳴兒的面前,冷笑著說道:“看到了嗎?蛋糕,禮物。我可以十分明確地告訴你,你能給的,初兒都已經(jīng)有了。初兒想要的,恐怕你也給不了?!?/br>從岑沐雨口中說出的這句話,就像一把帶血的利刃,攜裹著令人作嘔卻又無法回避的殘忍腥氣,直戳麓鳴兒的心中。她怔在原地,不發(fā)一語,她想要歇斯底里地大鬧一場,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提不起這樣的勇氣。胸口悶悶地襲來一陣絞痛感,手一松,那些她為兒子精心準(zhǔn)備的驚喜便掉了一地……“走,我們進(jìn)去。”岑沐雨拉著周思琪往里走,眼睛卻又忍不住往麓鳴兒那兒瞟去。見她手捂著胸口像是不太舒服的樣子,于是眉頭微微動了一下,可最終岑沐雨還是及時收起了自己的同情心。麓鳴兒踉蹌了一下,強(qiáng)撐著沒能倒下。她蹲下身,想去拾起剛剛掉下的東西,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人先自己一步撿起了那些東西。麓鳴兒抬頭去看,突然就像被人窺見了最脆弱的那面一樣,索性不再忍著,失聲哭了出來……今日因?yàn)獒烈跋铝肆?,整座岑府都沉浸在不同往日的熱鬧中。小若初高興地表示,今晚不僅要守歲,還要等著過了零點(diǎn),對著那個大大的蛋糕許愿、吹蠟燭。離小若初最期待的時刻只剩最后一分鐘了,所有的人都圍著這個岑家最寶貝的孩子,看他去點(diǎn)今日岑府里最大的煙花。“哧——嘣——”捂住耳朵的小若初被阿星一把抱到了旁邊,旋即,除了眼前的煙花,滿城的熱鬧仿佛都被一下點(diǎn)燃了。爆竹聲聲,不絕于耳,煙花璀璨,綻了一束又一束。岑牧野已不知有多久沒見過這樣的花火、熱鬧,只記得最后一次經(jīng)歷時,她還在身邊。滿眼的燦爛落入眼里,思念便像被這火光照亮的灼痛,無處隱藏。他合上有些發(fā)澀的雙眼,靜下不過一束煙花的時間,卻再也靜不下來了。他沒與任何人打招呼,便兀自離開。在喧鬧的北平城中,以最快的車速,疾馳向那個最冷清的院落……PS:來了,刺激的來了(激動得搓搓小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