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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儀舉杯飲了一口茶,眼角瞥見橫梁上懶懶趴著的晉殊,隨口向身邊人問道:貓兒這兩天怎么回事,精神不太好啊。 這事兒說來可有點兒意思,那人嘿嘿一笑,低了聲音道:前兩天貓妖不是跑出去一夜沒回嗎,第二天早上門主您猜怎么著?嘿嘿,居然帶回來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吶!真的,好多兄弟親眼看見的。 秦儀心中不禁有些欣慰,那姑娘呢? 說到這里,那人滿面壞笑憋都憋不住了,那姑娘那姑娘不肯跟他!鬧了半天,貓妖只好原樣給人送回去了,噗哈哈 一支飛刀破空而來,貼著那人頸側(cè)劃過,沾著一抹血跡釘進(jìn)了桌面。 笑聲戛然而止。 一只手緩緩伸過來,拔出了飛刀。 纖細(xì)白皙,骨節(jié)分明,本應(yīng)是很好看的一只手,卻因自小練習(xí)掌中刃而布滿了細(xì)長的舊傷痕。 尚顯稚嫩的嗓音在那人耳畔響起,很好笑嗎? 晉,晉右使 她不肯陪我,你很高興是不是?晉殊搭著這人的肩膀,面無表情地問道。 連坐在一邊的秦儀都感覺到了殺氣。他嘆了一口氣,出手按住了晉殊,貓兒,別太過分,他是你的同門。 晉殊不依不饒:他笑我! 秦儀搖了搖頭,你就是這樣,才會一直沒有朋友。 話音未落,晉殊忽然反駁道:我有朋友!她還給我寫過信,你忘了? 說到這里,他不知想起什么,又有些泄氣,徒勞地張了張口,忽然轉(zhuǎn)身跑了,不知道自己在那糾結(jié)個什么勁。 *** 家眷道上被劫,林全忠與趙徹都深感府中護(hù)院家丁武力不足,遂又自縣官那里借了些侍衛(wèi)將客棧團(tuán)團(tuán)圍住,水泄不通,其中重點兵力布置,自然護(hù)著失而復(fù)得的愛女林知若。 父親不讓出門,趙如嫣在客棧中無聊,便如影隨形地黏著林知若,卻見她回來以后,不分晝夜地在繡一條帕子,于是笑道:以前不知你這么喜歡女紅呢? 林知若微微一笑,只不說話。 趙如嫣靠過來一瞧,眼睛一亮大笑道:竟是一對鴛鴦!若兒繡好了要送給誰呀? 林知若臉上微暈,忙道:好jiejie,你別亂說。 紫菀在旁服侍,解圍道:小姐最近得了這個樣子,繡著玩罷了, 趙如嫣抿唇一笑,道:我管你是繡著玩還是送人呢,我只替你保密就是了。 林知若一笑,道:你敢說出去,我也有你的秘密可說呢。 她們倆素來親厚,閨中交換的小秘密可不算少。趙如嫣也不管她說的哪一個,上來就要撓她的癢,林知若忙拉了紫菀擋在前面,嬉笑道:哪來的小瘋子,快趕出去! 這樣鬧了半晌,趙府奶娘來將趙如嫣叫了回去,林知若方重拾針線,一個下午便收了尾。 當(dāng)晚望著窗外發(fā)呆,只怕這滿園的侍衛(wèi)讓晉殊進(jìn)不來。 紫菀端了茶果進(jìn)來,望著她枕邊剛繡好的帕子,嘆道:你到底還是我真不明白,那臭小子到底哪里好? 林知若有些晃神,輕聲道:他是有些任性。她不知想到什么,嘴角漸漸蘊起甜甜笑意,可是他一笑起來啊,不知怎的就教人想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你不覺得嗎? 紫菀毫不猶豫道:不覺得,絲毫不覺得,完全不覺得。 次日早晨,林知若剛一睜眼,就看見房梁上掛著一人,道:你醒啦。眸光晶瑩,不是晉殊是誰? 林知若看見他就覺得開心,隨即想到自己只著貼身小衣,忙將身藏在被子里,道:你去花園等我,那里沒人。 晉殊應(yīng)了,翻出窗子,在花茵中候了半晌,林知若方梳妝妥當(dāng),于花影中匆匆趕來,從懷中取出那條連日趕工繡好的帕子,低聲道:這個送給你。 晉殊不懂其中心意,捏著帕子抖著玩,見茭白的帕子上栩栩如生地繡著和自己玉佩上一模一樣的兩只鴨子,奇道:你送我這么薄的帕子做什么? 林知若知道他有點兒呆,只得指著手帕上的鴛鴦,忍羞說道:這這是我親手繡的。 嗯。晉殊興致缺缺地挑眉望她。 你把你的玉佩送給了我林知若攥緊了袖子,心如擂鼓,身子微微顫抖,道:我便送你這個吧。說到最后幾個字,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晉殊其實并不懂女子以繡帕相贈的意義,心想:客氣啥呀,伸手將帕子還給她:這個我不要,我用不著。 林知若一愣:你,你當(dāng)真? 晉殊道:真的啊。伸手?jǐn)堊∷纾倚Φ?你送我這個,還不如送我點兒吃的。 林知若掙脫了他,有點動氣道:你若是真心,便該去我家提親,不然 話未說完,晉殊便訝然道:提親?干嘛?我又不是要娶你。 這句話說得毫無猶豫,林知若登時啞然,想到那日落梅山上他輕薄之舉,不由得羞憤至極,怔了片刻,道:你既然無心,又為何為何 晉殊望著她,道:什么? 林知若說不出口,只咬牙道:以后我也不會再找你,你也不要再理我,咱們?nèi)?dāng)沒有認(rèn)識過!說著將腰上玉佩解下,往他懷里一塞,轉(zhuǎn)身就走。 晉殊慌忙接住玉佩,不明白她怎么說生氣就生氣,下意識地跟著她走了幾步,才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頓時驚怒交加,在她身后大叫:你怎么這樣!你背信棄義!你始亂終棄!你,你說話不算數(shù)! 他氣急敗壞,就把江湖里最常聽到的詞照搬過來,也不管合不合適,反正就那意思。 林知若氣極,沒有理他,頭也不回,走得極快?;胤靠薜桨胍梗犚娛訐舸暗穆曇?,她知道是誰,只做不理。 晉殊開始小聲叫她名字,跟小奶貓叫春一樣,一聲一聲撩人心。 林知若怕被人聽見,忙開了窗,冷冷問道:你還來做什么? 兩人相識以來,晉殊只知道林知若對他好,如今她忽然對他不好了,他也完全不明白是為什么。他向來獨來獨往,這時也沒有人可以商量,只好直接來找她。 你還生氣嗎?他站在樹梢,搖搖晃晃地問。 林知若看得揪心,雖然知道他那飛檐走壁的功夫很好,還是不由自主地怕他摔下去,忙道:你過來! 晉殊倒是出奇地聽話,叫他過來就過來了,翻窗進(jìn)來,呆了一會兒,忽然伸手道:給你! 手里是一只麻雀大小通體漆黑的鳥,就快要被他捏死了。 這是烏雀,御煞門傳信用的,它已經(jīng)認(rèn)得你了,以后你找我用它傳信就行,很方便的,它飛得很快。晉殊說著,有點緊張地望著林知若。 林知若雙手捧了那只可憐的小鳥,向外輕輕一拋,任它振翅飛走,低聲道:我說過,再不找你了。 晉殊不做聲了,低頭站著,兩只手將一柄鋒利的小飛刀出神入化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問:你說真的? 林知若沉默著,沒有回答。 晉殊等了一會兒,忽然點點頭,道:好。 一股寒意猛地竄上脊背,林知若未及反應(yīng),忽覺頸上一緊,整個人猛地被按在了墻上。 晉殊掐著她的脖子,低聲道:你背叛我!他眸光泛冷,是殺人的眼神。 求生的本能促使林知若奮力掙扎,卻如蜉蝣憾樹,只是徒勞。 晉殊嘴角微勾,冷笑道:怕了?別急啊,我會很多種讓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咱們一樣一樣慢慢來,你很快就會知道,死,一點都不可怕。 窒息之中,林知若視線漸漸模糊,她望著眼前的人,竟覺得無比留戀。 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是這么喜歡你 她試著抬手,想要觸摸他的眼睛,可是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此時做來卻無比沉重。 實在是沒力氣了她的手頹然垂下。 晉殊松了手,扶住她癱軟的身體。 他有些茫然:怎么回事,這么快就死了? 死了? 他忽然有點兒慌。這是他唯一一個朋友。 你醒醒,我沒用力啊。 林知若? 林知若! 他探手去抓她手腕,屏息片刻,終于松了口氣。 還有脈搏。 點了她幾處xue道后,晉殊掐著她下巴給她渡了一口氣。半晌,林知若終于咳了起來,這一口氣算是緩過來了。 晉殊總算放松下來,剛要說話,將將蘇醒的林知若忽然抬手打了他一下。 晉殊一怔,瞬間心念電轉(zhuǎn):她是不是打我了? 好輕啊這也算打人嗎? 打我的人必須死! 可是剛才她要死了我好方。 難道就由著她打我?! 算了就由著她打吧反正不疼。 這怎么行! 有什么辦法!她死了我很方啊! 一番糾結(jié)之后,晉殊決定不殺她,只砍掉她打他的這只手就好了,誰叫他們是好朋友呢。 就在他抽出飛刀準(zhǔn)備實施的時候,肩上忽然又挨了一下。 又一下。 又一下。 晉殊都懵了,這是揍了他一頓啊。 這就不是砍一只手能解決的了。他開始思索能讓人生不如死的一百零八種刑罰,可是林知若太柔弱了,感覺每一種都會一不小心就弄死她。 這就難辦了。 他猶豫著,要不先拔幾個指甲試試? 林知若揪著他衣襟,忽然嗚咽出聲:晉殊!你到底有沒有心! 晉殊怔了一下,一身殺氣瞬間蕩然無存。 這好像,不是殺人施刑的氣氛啊。 懷里的女孩還在哭,好像眼淚永遠(yuǎn)也流不完。 晉殊終于體會到了束手無策的感覺。他發(fā)現(xiàn)自己學(xué)過的所有東西在這種情況下全都用不上。 他只能一臉懵逼地看著她哭。良久,擠出一句:你哭什么?。?/br> 林知若抬起頭來,與他對望,忽然傾身摟住了他的脖頸。 猝不及防,一個溫柔的擁抱。 晉殊更懵了,完全手足無措,甚至試著輕輕地推她。 林知若被他一推,便松了手。 晉殊發(fā)著呆,完全不知所措。她揍了他一頓,又抱了他一下,這算什么?敵人還是朋友?討厭還是喜歡? 林知若依然低著頭,開口問道:你心里,究竟是如何待我的? 晉殊摸不準(zhǔn)她的心思,遲疑了片刻,試著道:朋友。頓了一下,又補(bǔ)充道:你非要我娶你也行。 林知若怔了一下。 晉殊眼巴巴地伸手來扯她的衣角:這世上只有你待我最好,你不要不理我。 他只有這么一個朋友,為了留住她,什么都可以答應(yīng)。 林知若怔仲良久,終于理清了思緒,苦笑道:罷了,你什么都不懂。 她望著晉殊,眸中情愫漸漸沉淀,等你長大了,有了真正傾心的人,再說這句話吧。 晉殊眨巴眨巴眼睛,掏出那枚玉佩默默推了過去。 林知若微笑道:我不能要了。 晉殊執(zhí)意塞給她,不悅道:送給你了就是你的,你不想要,扔了也行。 我不是這個意思。 晉殊自顧自站起身來,道:隨便你什么意思。 林知若望著他動作,問道:你要走了? 晉殊回過頭,我不走,在這兒陪你睡嗎? 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