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蒼顏
書迷正在閱讀:公用寫字臺、泠泠(校園h)、碎碎念、「DC/達(dá)米安·韋恩」靈魂掌控、我們的關(guān)系不止于此、是她招惹他的、誤入男子體校后我被大佬們寵壞了、末世強(qiáng)制愛(nph)(簡)、我綠了我自己、殺盡江南百萬兵【1v1 元末明初】
自那一夜過后,沐懷卿不再避而不見。第二天便命人將東西都搬進(jìn)了大帳里,除了軍務(wù)在別處處理,養(yǎng)傷換藥等起居皆回了監(jiān)軍營帳。朱璃芷對此不置可否,白日里依然是沉默居多。但這卻喜得那伺候的李姓婆子更加呱噪,“夫人啊,您看老婆子說得對吧?小兩口有什么是不能說開的?您看您家大官人多英武不凡,這普天之下怕是找不出第二個這般好的男人喲!”那婆子委實(shí)呱噪,一有機(jī)會就洗腦般說個不停。朱璃芷聽得腦仁疼,終是忍不住道了句,“李婆婆,他到底給了你多少賞錢?”李婆子頓時一噎。到底是山野鄉(xiāng)民,哪里省得宮中伺候人的那一套察言觀色?這幾日表現(xiàn)得太過于殷勤,盡是挑著那人的好話說。朱璃芷便是想裝聾作啞聽不懂,也難。白日里時常聽得腦袋疼,自然也就少了些心思去傷懷。那婆子自是沒想到榻上的貴人如此洞察,揣在袖子里的賞銀還沒捂熱呢,當(dāng)即陪著笑臉道:“老婆子嘴碎,夫人莫怪、莫怪。”朱璃芷閉上眼,沒有說話。李婆子頓覺尷尬,想尋個由頭退下。恰此時營帳外響起了值守士兵整齊有力的聲音,“督主。”聞聲,李婆子心底一松。片刻后,只見沐懷卿掀帳走了進(jìn)來。婆子見到沐懷卿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大官人,您來吶,那老婆子先退下了?!?/br>沐懷卿淡淡地“嗯”了一聲,走進(jìn)室內(nèi)。李婆子低頭捏緊袖里的賞銀,趁機(jī)離開了內(nèi)帳。然而李婆子剛走出營帳,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下了腳步。她扭頭看向在大帳外值守的一名廠衛(wèi),小心笑道:“這位軍爺,剛才婆子聽見您們喚這帳子里的大官人“督主”,敢問“督主”是個什么大官兒吶?”那褐衣廠衛(wèi)瞥了李婆子一眼,陰著嗓子道:“咱們督主身份貴重,單是欽差總督東西二廠官校辦事太監(jiān),你能聽懂?”自然是聽不懂,只除了最后“太監(jiān)”兩字。頓時,李婆子驚得嘴巴大張,重重地“啊”了一聲。袖里的小袋賞銀也“撲通”一聲落在了地上。至此,那李婆子絕口不在朱璃芷面前呱噪她家大官人如何真男人,甚至偶爾還會流露出一絲同情。大有一種不知哪家貴夫人被太監(jiān)強(qiáng)擄了去的意思。總而言之,那婆子雖然貪財,但也有著山民的淳樸。直到臨別那日,她還悄悄把朱璃芷拉到一旁,壓低嗓子說:“夫人,您給老婆子留個地址,老婆子回頭就去幫您給家人傳個信兒?!?/br>朱璃芷沒有聽懂,但耳力勝人的沐懷卿卻是聽見了。只見他二話不說便走過來,將朱璃芷微涼的手揣進(jìn)懷里,皮笑rou不笑道:“本座夫人的家自是與本座一道的,怎么?李婆婆還想隨本座回京伺候?”那綿綿笑音透著無形的威懾,李婆子嚇得不輕,趕忙擺手,“哪敢哪敢?!?/br>說罷,便落荒而逃。當(dāng)然,此乃后話,且說回這日李婆子退下后,沐懷卿進(jìn)了內(nèi)帳。胡軍醫(yī)提著藥箱跟在他的身后,這是每日的例行換藥。自從沐懷卿命人將東西搬回營帳后,這內(nèi)帳便多了幾扇屏風(fēng)。朱璃芷臥榻在屏風(fēng)的另一側(cè),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醫(yī)官給他寬衣?lián)Q藥。隔著屏風(fēng)朱璃芷看不清沐懷卿的臉,只能隱約看見他露在帽檐外的頭發(fā),已白去了大半。潘鬢成霜,青絲覆雪。包括前幾日夜里那驚鴻一瞥,她見到了條條細(xì)紋爬上他的眼角。思及此,朱璃芷閉上眼,不再去看。她不去看,他亦不想讓她看,白日里隔著屏風(fēng)更衣?lián)Q藥。便是要與她說上幾句話,也躲在屏風(fēng)之后。只有到了夜里,他才敢從那屏風(fēng)后走出來。黑夜的營帳里沒有點(diǎn)燈,他在床榻上擁著她,抱著她和孩子,輕聲細(xì)語地哄她。她冷淡地不想讓他碰,笨拙躲開,無聲地與他拉開距離。他亦不惱,只是耐不住片刻,便又隔著被子悄悄貼近她。只輕輕嗅著她的頭發(fā),默聲不語。這算什么?既不當(dāng)人,也不做鬼。既然沒有臉面見她,為何夜里又耐不住貼上來?沒過兩日,朱璃芷便心浮氣躁,連帶肚里的孩子也被她的情緒影響,夜里不睡覺,一個勁兒地在肚子里折騰。孩子和她都睡不著,翻身了幾次都合不上眼。黑夜中,她身旁的男人又貼了過來,將她一腳踢開的被褥拉了回來。“山里夜寒,不可貪涼?!?/br>朱璃芷閉上眼,被他拉回了被褥很快就開始渾身發(fā)汗。沒過多久,她又一腳踢開。但沐懷卿卻耐性極好,不厭其煩地給她拉被子。最后她終于惱了,掙扎著從床上坐起。“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他亦坐起,詢問的話音里有一絲緊張。黑暗中他想碰她,卻被她一掌揮開。“點(diǎn)燈。”朱璃芷冷然開口。沐懷卿頓了頓,旋即低道:“夜已深了,若芷兒不想睡,我陪你說說話吧?!?/br>“點(diǎn)燈!”她死死地看著他,語氣已是異常不佳。頃刻間帳子里一片安靜,兩人在黑暗中無聲對峙。不知過了多久,沐懷卿終是下了榻,一陣細(xì)碎的響動后,待他回來時,手中端著一盞油燈。隨著火光及近,她看見了他披散在肩頭,白了大半的發(fā)。他站在床前,執(zhí)著燈,臉籠罩在黑暗里。朱璃芷立刻爬起,跪在床邊,拿過他手中的燈。火光一點(diǎn)點(diǎn)上移,照亮了他胸前的白發(fā)和寬袍。黑暗中他似有一絲微顫,但在她的不容拒絕下,他低著頭攏著眉,袒露了不愿讓她看見的模樣。他無法狠下心來,對她避而不見。亦知道她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比起真相她更痛恨的是隱瞞和欺騙。是而當(dāng)那燈火照亮了他的臉時,他低低一笑,“老了丑了,不看也罷?!?/br>相較于他的低眉緩笑,朱璃芷面色怔然,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再下一刻,火光熄滅,她將油燈塞回了他的手上。她轉(zhuǎn)身躺回床上,悶聲不語。沐懷卿將油燈放回后,再度上榻。他似乎猶豫了一下,終還是隔著被褥,伸手去攏她。然觸手就是一片輕顫,他愣了愣,立刻將蜷成一團(tuán)的她抱進(jìn)懷里。“無事的,待我內(nèi)傷痊愈,便不會這般難看?!?/br>他親吻著她的發(fā)鬢,低聲哄慰。心中酸楚又甜蜜,還有一股不敢言說的如釋重負(fù)。須臾,或是更久,黑暗中響起了她哽咽的鼻音,“你可曾想過,這一切都是報應(yīng)……”聞言,他將她又抱緊了些,嘴角扯出一抹薄薄的笑,那雙望向黑暗的眼眸,纏綿又堅毅。“所有報應(yīng),都讓我來擔(dān),你和孩子都會好好的?!钡谝话傥迨恼碌掳彩湃?/br>景瑞元年,秋,大啟第三次北伐,六十萬大軍大敗烏戈。這場戰(zhàn)事在猝不及防間掀起,兵貴神速,烏戈不敵,連連潰敗,傷亡慘重。正當(dāng)烏戈連敗,與大啟僵持于北闕山中,欲殊死一搏時,戍羅城忽然爆出了一件驚天陰謀。原來烏戈大王子烏達(dá)赫并非死于意外墜馬,而是烏戈年僅六歲的五王子生母,側(cè)妃克哲氏暗中命人所為。又是一樁爭奪王權(quán)的陰謀,老烏戈王一氣之下重病不起,烏戈王庭頓時陷入了權(quán)力爭奪的內(nèi)亂,很快北闕山中烏戈殘兵潰散,此后很長一段時間烏戈都耗于內(nèi)亂,一蹶不振。眼看烏戈已不再成為大啟的威脅,可這一仗,大啟雖勝,卻在戰(zhàn)亂中失去了和親的公主。先皇最寵愛的女兒德安公主,薨逝于逃亡途中,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新皇派人去尋回尸骨,卻只找到一具幾近風(fēng)干的尸體,容貌已無法辨認(rèn)。皇帝痛心其姐,加封其為長公主,命入葬皇陵。戰(zhàn)事方歇,百廢俱興,這場皇家喪事并沒有大cao大辦,只在一日清晨,棺槨安靜地入了皇陵。至此以后,史冊之中,關(guān)于德安公主的記載已不再可尋。然朱璃芷的故事還在繼續(xù)。京郊的紅螺寺旁,那座奢靡低調(diào)的大宅院近日又迎回了女主人。只是那女主人大腹便便,雖已懷胎八個月有余,看起來卻十分羸弱,急得那男主人幾乎是寸步不離守在身邊。“我不想吃了?!?/br>八仙桌前,面對滿桌淡口玉食,朱璃芷冷淡地撇開了臉。沐懷卿手中湯勺一頓,又向前送了送,柔聲勸道:“再吃一口吧,肚子里的孩子還餓著呢?!?/br>朱璃芷閉了閉眼,語氣怏怏道:“我不餓?!?/br>沐懷卿一滯,還想再說什么,這時伺候在屋里的春喜開口,“大人,今天大夫來看診,說了公……夫人若吃不下東西,不必勉強(qiáng),胎兒太大,生產(chǎn)的時候反而困難?!?/br>春喜適時出聲,想給她家公主解圍。沐懷卿長眉一挑,還未出聲,一旁的朱璃芷反倒先怒了,“春喜,你瞎說什么大話,我尚未婚嫁,是誰的夫人?”春喜被罵得縮了縮脖子,低聲嚅囁,“春喜瞎說的都是大實(shí)話?!?/br>朱璃芷被氣得失語,這春喜自從離開了皇宮,便越發(fā)沒有規(guī)矩。以前見著沐懷卿是心驚膽戰(zhàn),謹(jǐn)小慎微,如今卻越發(fā)敢言語了。沐懷卿聞言,面色霽月,回向朱璃芷道:“既然吃不下那就不吃了,我伺候你梳洗,再給你揉一揉腿?!?/br>隨著月份越來越大,朱璃芷的腿腫得更加厲害,稍晚,沐懷卿仔細(xì)伺候了梳洗,便將她扶到床上,給她揉腿。朱璃芷反應(yīng)冷淡,但也沒有拒絕。如今她已沒有拒絕的本錢,她是被他攏回巢中的鳥兒,用層層金絲牢牢鎖住。寢臥里一盞琉璃座燈下,朱璃芷看著沐懷卿挽起窄袖,從床頭拿出了一個熟悉的瓷罐。打開瓷罐,里面是半透明的乳白膏脂。七步鈴蘭和馥曇花的幽香悄然溢出,朱璃芷見之,立刻目露嫌惡道:“別把那腌臜東西使在我身上?!?/br>沐懷卿手中一頓,淺淡的眉眼在琉璃火光下顯出幾分陰沉柔美。他看了她一眼,眸光剔透,卻是不惱,只慢條斯理地挖出一塊膏脂,揉化在掌心,覆上她腫如蘿卜的小腿。“芷兒都是要做娘親的人了,有什么氣撒在我身上就好,別為難肚子里的孩子。”他指尖力道正好,揉著她小腿上幾處xue道,立刻緩解了酸脹的不適。這語氣極是耐心,但左右還是說她近日不吃東西,朱璃芷本就被西瓜大的肚子頂?shù)秒y受,又日日被鎖在宅子里,心情躁郁,是一點(diǎn)點(diǎn)的不中聽都聽不進(jìn)去。可雖是她氣怒,卻也憋著不說話。沐懷卿看了她一眼,不與壞脾氣的孕婦計較,一雙手揉揉壓壓,過了膝,撫上大腿,再一路向上。其實(shí)她雖已懷胎八月,但身上卻沒長多少rou,依然四肢纖細(xì),嬌軟柔弱,旦一想到她在懷孕時所吃的苦頭,一次次的命懸一線,差一點(diǎn)他就要失去她和她肚中的孩兒,沐懷卿依然心悸不已。忍不住,他的手覆上那圓滾滾的肚子。他眸光柔軟,如絲纏綿,縈繞在那肚子上,和那冷著臉的小嬌兒身上。忽然,他掌下一踢。朱璃芷也跟著皺起眉,低嗚了一聲。接著,肚子里的小家伙一踢再踢,又像是翻身,沐懷卿眸光顫動地感受著另一個生命的勃動。良久,他緩緩俯下身,將臉貼在那肚皮上,顫抖地閉上眼。“芷兒,他知道我是爹爹?!?/br>聞言,朱璃芷睫羽微動,沒有說話。稍晚,房中燈火熄滅,沐懷卿寬衣上榻。紅綃帳一放,床榻上成了一處閉合空間。朱璃芷依然面朝床里,閉眼假寐。肚子大了,她已難得睡上一個整覺,往往不過一個時辰,就腰脊酸痛,或肚子里的要求翻身。忽然,身后熱源靠近,一只手撫上她的腰肢。朱璃芷正想動作,沐懷卿的聲音卻在她耳旁低低響起,“別動,乖,我給你揉一揉。”他拿來一方薄枕墊在她的肚子下,讓她側(cè)躺得舒適些。接著便極具技巧地按壓她后腰的xue位,助她紓解胎兒壓迫脊骨的酸痛。他的手掌力道正好,委實(shí)讓人舒服,朱璃芷瞇著眼,沒有拒絕。漸漸的,困意起了,她終于閉眼睡去。沉入黑暗的一瞬,似又有夢境來襲,一場接著一場,都是陳年往事的依稀舊夢。夢里有繾繾綣綣,悱惻纏綿,也有爭執(zhí)不休,斷情絕愛,還有一別千里,不問歸期。忽然,有人在她耳旁低語,字字泣血,痛可錐心。“芷兒,不要丟下我?!?/br>那曾是誰留在她耳旁的低泣,在她昏迷之際,一次次挽留她。她的前半生皆是他,往后余生也逃不開他。逃不開了……就連在夢里,也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