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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件事,可論白,也可成黑。不過是勝利者書寫的結(jié)果。廟堂之爭,對朱璃芷一個已近失勢的公主而言,已是太遠。她這一世,曾經(jīng)富貴榮華,父母和樂,愛人交心,是人間極致樣樣兼得。可當世事分花拂柳,煙云盡散時。她才知,自己被那樣一份感情,如何蒙蔽了眼。“尊人高看德安了?!?/br>朱璃芷木然開口,“德安母妃已去,父皇病重,已近孑然一身,而那人如今權(quán)傾朝野,位極人臣,我不過是他權(quán)力征途上的墊腳石,尊人還是另尋高明罷?!?/br>說罷,朱璃芷起身一禮,欲轉(zhuǎn)身離去。然她將將轉(zhuǎn)身,身后又傳來玄法尊人的聲音——“星宿無善惡,人亦無絕對,公主享一朝福祉,可曾想過為一朝百姓謀福祉?”這話讓朱璃芷身形一頓,“如何謀?”“止熒惑亂世。”“如何止?”“權(quán)看公主。”朱璃芷閉上眼,舉步離去。出了玄元殿,她一路向外走去。上清宮重樓殿宇,高檐寒影,卻人煙稀薄。修道之所,天外福地。偶有童子駐足向她拜以一禮,稚童眼中有著對凡世的羞澀和好奇。朱璃芷亦回禮,手結(jié)太極陰陽印。道家有言,左手為善,右手為惡,萬物陰陽相生,善惡相合。恰如這世間諸事,皆白云蒼狗,或善或惡,只一念成局。迎著蕭瑟寒風,朱璃芷邁步向前,這一刻陰空晦暗,萬物枯敗,上清宮大門前的灑掃童子已無蹤影。獨一株洪椿古樹斜于觀門前。一人站在樹下,青衣舊衫。寒風略過他的眉眼,撩起絲絲長發(fā)如墨。他似乎等了許久,卸盡繁華,屹于萬古洪荒中,清冷又孤寂。唯眼中一點星光,在她出現(xiàn)時,驟然亮起。誰道昨日之事,皆如流水,浪濤東盡,終不復回。洪椿古樹下,漫天霏霏曉雨中,他看著她,目光沉沉,一瞬不瞬。這一刻,往昔于前,歡聲于后。皆是拼湊不回的碎片。她不躲不閃,華衫逶迤,背脊直挺,目不斜視。長風卷起一地枯葉,繾綣往事皆吹散。誰道今日果,昨日因,蒼生皆為盤中子,誰又甘愿永遠做子?昨日汲汲營營,機關(guān)算盡,落子成局。今朝退一步陰謀,進一步詭計。何處海闊天空?唯相逢不識,擦身而過,是最好的結(jié)局。可依然有人不愿放手。拽住她的衣袖。他低著頭,似有微顫,緊緊拽住她一角長袖。她停下腳步,望向蕭瑟寒空。“芷兒,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似乎所有的巧舌如簧到最后,都只剩一句蒼白的重復。她垂下眼,目光落在被拽住的袖角。“掌印大人,自重。”誰被遺落在寒風里,誰被拋棄在歲月中。他們之間早已割袍斷義。他緊緊握住的,不過是一縷輕煙薄霧。有人可以斷然絕情,連血帶rou通通挖掉。有人卻被遺留在黑暗里,只剩求而不得的綿綿怨艾。她從未回頭。他一直低著頭。所有的哀求,在她不曾遲疑的腳步下,慢慢釀成了一縷的怨毒。寒風中,他低低笑了。笑音薄薄,亦如他日漸寡薄的眉眼。那料峭帶雪的清絕之色,已逐日淡去,只剩下深深的、沉沉的怨毒。……隨著大皇子下獄,二皇子斃,年僅五歲的三皇子被立為太子,熒惑之案后,文官元氣大損,大啟朝堂似乎大局已定。每個人都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朝堂劇變中尋找屬于自己的位置和利益,唯獨朱璃芷,不愿隨波逐流。她不相信一向清逸淡然的大哥會做出此等謀逆之事,在后來的時日中,她曾向德帝請求徹查此事,但德帝只反應冷淡地回她,此事已交給西廠去辦。從小看到大的兩個兒子都是謀逆之徒,自從立了太子,言語中德帝便不再提及大皇子和二皇子。朱猷簡和朱猷麟都成了宮中的禁忌,所有趨炎附勢的目光都放在了景仁宮的王皇后和她膝下的太子身上。一去數(shù)日,有消息傳來大皇子在獄中患病。卻因無醫(yī)無藥,大皇子的身體每況愈下。這一日下午,朱璃芷沒有從德帝那里討來為大皇兄辯解的機會,甚至連大皇兄患病德帝都斥她胡言亂語。德帝病重,許時日無多。朱璃芷不敢再多提怕刺激了德帝的病情,只得另尋他法。一路回到冰泉宮,她遠遠便看見了站在冰泉宮大門外的一排廠衛(wèi)。自從譽王謀反案后,朱璃芷身邊的守備就一直沒有松懈過。那夜若蘭軒走水,第二天冰泉宮的門外,便多了西廠的人。那一個個武藝高強且面容陰冷的廠衛(wèi),比之禁軍還要讓人膽寒三分。而站在那一眾廠衛(wèi)前的,卻是前內(nèi)官監(jiān)大總管福宴。冰泉宮大門前,福宴一身靛藍素袍,躬身而立,不知候了多久。路過的宮人們紛紛指指點點,交頭接耳著這曾經(jīng)風光一時的前內(nèi)官監(jiān)總管福宴公公,不知犯了什么大錯,被驟然革了職,降成了一個最低等的內(nèi)侍。不過說來也奇怪,這沒了官職的福宴公公,不去求他的師父司禮監(jiān)首座大人,反倒連日在冰泉宮外長跪不起。冰泉宮主子德安公主不待見他,他便日日夜夜跪在冰泉宮大門外,昏倒了兩次還又再來。被人攆了幾次都不走,就這樣昏了跪,跪了昏,連續(xù)折騰了七八日,最后還是德安公主親自出面,才打發(fā)了他。不過這福宴也只是從日夜長跪,變成了白日來站,夜晚回去。成了冰泉宮一尊人人不解的門神。然別人不解,福宴卻是明白。若公主不能消氣,恐怕自己的小命是保不住了。這日朱璃芷從昭陽殿回到冰泉宮,討不來德帝的恩典,又憂心大皇兄的病情。那日玄法尊人的話不時浮現(xiàn)腦海,終于,她在行至冰泉宮大門,在福宴身邊略頓了頓腳步,“我要見他。”第一百二十一章你不配了(3100珠加更,老命加掉半條)福宴猛然一頓,凍得通紅的臉上立刻露出一抹激動之色。他趕緊躬了躬身,接著迅速退下。一個時辰后,還未到晚膳時分,沐懷卿便出現(xiàn)在了冰泉宮大門。時冬意正隆,春日尚遠。寒冽的空氣中挾裹著簌簌小雪,飛卷在宮城上方。白茫茫的風雪,白茫茫的霧氣。宮人們皆畏縮著手腳,努力攢一絲熱氣在指尖。然而那走進冰泉宮的掌印大人,卻步履從容,又步伐極快。隔著紛飛小雪望去,只見掌印大人一身明紫朝服未褪,峨冠博帶,廣袖長衫,腰間玉帶勾勒出筆挺的身姿,修長雋雅,氣質(zhì)卓然。他顯然是剛下了朝事,就匆匆趕來了冰泉宮。入了那浸在沉沉白霧中的朱門,融融暖意便撲面而來。寒冬雖盛,但公主殿內(nèi)地龍正熾,稍是軟了他料峭帶雪的眉眼。他眉目淺淡,如巍峨遠山,然澹澹目下卻是一片令人難以捉摸的潑墨之色。不彰不顯,卻暗含芳華萬千。當沐懷卿來到小花廳前,候在門口的素蘭立刻上前福身,“掌印大人,公主已候多時?!?/br>沐懷卿默了默,跨入花廳。這一室通透之所,背陽向陰,有風陣陣,無地龍暖意,也是曾經(jīng)朱璃芷在冰泉宮里最不喜歡呆的地方。不過現(xiàn)在她卻常來此處呆坐。而且一坐便是小半日,誰勸也不聽。這些沐懷卿都知道,但是別無他法。自那日以后,朱璃芷便下了明令不準他再踏入冰泉宮半步。德帝以為她是因解藥一事遷怒于他,便也隨她去。他進不了冰泉宮,但卻對她在冰泉宮的生活了如指掌。她不再去斂光閣,也不常呆在溫暖的寢殿,除了去昭陽殿探望德帝,大部分時間都呆在陰冷寒涼的小花廳。看著這處處透著寒意的花廳,沐懷卿眉間一抹褶皺深攢,她為何會常呆在此處,其實他心中約莫有幾分知曉。不過是因為此處,沒有她和他的回憶。看著面前的女子,比之那日在上清宮時又清減了幾分,沐懷卿沉默一瞬,輕輕開口,“冰泉宮里唯獨此處未造地龍,不論公主想說什么,我們都換個地方,可好?”他望著她的眼眸,溫柔包容,亦如當初。然朱璃芷卻十分陌生地看了他一眼,一眼之后便挪開了目光。“不必了,本宮想見大皇兄,勞煩掌印大人高抬貴手?!?/br>她的語氣十分冷硬,雖是說著求人的話,卻透著百般疏離。沐懷卿怔了怔,垂下眼,語氣也淡了些,“我知你為何想見睿王,但就算你見到了他,一切也不會改變?!?/br>這話讓朱璃芷頓覺一刺,她眸光冷厲地看向沐懷卿,擲地有聲道:“大皇兄的為人我怎會不知?私造龍椅,私制龍袍?他怎么可能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然沐懷卿卻定定地看著她,半晌后緩緩道:“但這都是證據(jù)確鑿的事實?!?/br>好一個證據(jù)確鑿——朱璃芷的嘴角忽然牽出一抹諷刺的笑痕,下一刻,她幽幽諷道:“我不也證據(jù)確鑿,但你卻依然說著冤枉。”朱璃芷話音一落,沐懷卿的臉色瞬間白了白。他正欲開口,朱璃芷卻背過身去,不再看他。她不相信大皇兄會謀反,但父皇已對此事不再過問。如今她唯一能找的人只有沐懷卿,可是,當面對他時,她心中只有冷硬的堅冰。冷硬、麻木,能冰凍一切疼痛的堅冰,將她的胸腔填滿。“我只想見大皇兄一面,勞煩沐大人通融?!?/br>壓下胸中那絲絲上竄的戾氣,朱璃芷再度冷聲到。然下一瞬身后氣流微動,她的后背忽然一暖,是被人用力擁入懷中。沐懷卿緊緊地抱著朱璃芷,胸膛的起伏異常急促,他在她身后低聲央道:“芷兒,給我一次機會,相信我好不好?”“不好?!?/br>時隔幾日,又是同樣的對話,但這一次朱璃芷已沒了先前怒意陡燃的癲狂。她冷硬地拒絕,冷硬地掰開他緊抱住她的手。掰開那一根根緊扣的手指,用盡全身力氣。沐懷卿低著頭,全然不管她在他手背上留下了幾條血痕,只在她耳邊低促道:“我可以設(shè)法保下大皇子一命,只要芷兒愿意給我這個機會?!?/br>朱璃芷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議道:“你在威脅我?”這時,沐懷卿將她轉(zhuǎn)過身來,用力抱在懷中。“不是威脅,往后的事情我都會安排好,沒有人會存在在我們之間,芷兒再給我一次機會?!?/br>他急切地解釋著,眼中有著毫不掩飾的央求。在她怔然的目光中,沐懷卿頓了頓,俯身欲吻她的面頰。可他的唇才剛剛碰上她的臉頰,朱璃芷忽然狠狠一顫,她下意識閃躲,尖聲拒絕,“沐懷卿你別碰我!”他卻不管她的拒絕,執(zhí)意去尋她的唇,下一刻,清脆響亮的巴掌聲響起,沐懷卿發(fā)冠微斜,退開一步,俊美白皙的面容上浮現(xiàn)一抹明顯的紅印。朱璃芷手掌發(fā)麻,雙目發(fā)赤。“沐懷卿,別把對王皇后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你讓我惡心!”她尖聲怒叱,死死地盯著他,胸中怒意沸騰。許久許久,小花廳里一片死寂。沐懷卿愣了半晌,緩緩回過神來,他伸手撫上嘴角,垂眼看見指尖一抹鮮紅。他的眼神有一絲茫然。空空落落,什么都沒有。他緩緩回頭,看向她,唇抖了抖,極輕道:“芷兒說過,不會棄我。”朱璃芷繃著臉冷冷一笑,沒有回答。“芷兒說過愛我生生世世,與我不離不棄。我不求生生世世,只求這一生這一世,芷兒說過不會負我?!?/br>那聲音亦如曾經(jīng)的溫柔,但此刻卻又輕顫到幾近破碎。朱璃芷閉上眼,努力按捺胸中翻滾的濁氣,冷冷道:“沐懷卿,如今你已經(jīng)不配了?!?/br>————————這可憐孩子真像當年被拋棄的小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