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歸
夜歸
你跟他進(jìn)了正廳,入目花幾、屏風(fēng)、香案、八仙桌、太師椅應(yīng)有盡有,最打眼兒的還是那十二開頁開的花鳥彩屏風(fēng),既顯得富麗堂皇,又艷而不俗,和放一旁的琺瑯彩蝶銀紋瓶自是相得益彰。 屏風(fēng)上方懸以御賜牌匾:世德流芳、忠厚致誠、和氣致祥,兩側(cè)掛有家主字畫,左為潑墨繪山河日落圖,萬里墨色一點(diǎn)紅,右為行書題字:溪聲民聲入耳,家事國事任勞。你瞧著這畫與字,心底不是滋味。 張叔給你端了幾盤茶點(diǎn),你垂眼瞧了下:桂花糕,茯苓餅,杏仁糕,相思酥 這兒竟有相思酥?你盯著白瓷盤上幾塊白紅相間的花瓣兒糕愣了會神。 因你極愛紅豆,紅棗,宮中御廚便依你口味將兩者磨碎、搗得軟爛、再蒸煮成泥,又將白面、蜂蜜、酥油混成面團(tuán),佐以棗泥為餡,捏制成花團(tuán)錦簇的模樣,末了上鍋微煎,便成了這道酥松化口,甜而不膩的點(diǎn)心,本是要起名棗泥酥,你卻嫌不夠風(fēng)雅,一想紅豆自古便有相思纏綿之意,便賜名相思酥,外表狀似花苞,入口軟嫩細(xì)滑,味道香甜可口,這道點(diǎn)心自然深受你的喜愛。 你愛賞風(fēng)弄月,也算半個戲癡,父皇在位時,你是風(fēng)光無限的嫡公主,不挑逢年過節(jié),甭管春夏秋冬,三天兩頭看戲取樂,那初一十五必得排場大戲供你觀賞,每每開戲,你更是廣宴貴女兒郎,親手做來這樣一盤相思酥邀親近之人一品。 如今新帝即位,那樣的逍遙日子便一去不復(fù)返了。 你幽幽嘆氣,容府茶點(diǎn)風(fēng)格多樣,琳瑯滿目,卻也只有相思酥令你驚訝,旁的都是些熟悉物什,開宴也是常備,不算什么稀奇貨,不過這幾月來再沒吃上,現(xiàn)下也有幾分眼饞,今兒個倒是有口福了,正巧你腹中饑餓,便就著茶水慢慢吃上幾塊,這首輔府的東西到底是金貴,滋味比起宮里也不遑多讓。 這廂日落西頭,那人遲遲未歸。 你打個哈欠,昨夜下了一宿雨,驟雨打芭蕉擾得你一夜未曾睡好,茶余肚飽便困倦涌上,不知不覺靠著座椅沉沉睡去。 不知過去多時,待你睜開眼,屋里頭地龍燒得暖烘烘,身上蓋著一件狐毛大氅,更是溫暖火熱,絲毫不覺寒冷。 你看一眼大氅,是他回來了? 你忙抬頭望去,暮色深深里,一道挺拔若松石的人影,正站在窗邊,一半融入黑夜里,一半在燭火中隱約可見。 容彧? 聽見你聲音,那人偏過頭,目光沉靜內(nèi)斂,隔著夜色望向你,自黑夜中緩緩走出。 外頭還在下雪,他卻穿著極為單薄,只著一套月白長褂,你看了眼搭在你身上的狐毛大氅,這是他給你搭上的嗎? 雖不再是那幅淵清玉絜,寡言少語的少年相,但容彧仍是好看得讓人心驚,五官齊聚潑墨山河之美,眉有水迢婉約,眼有霜雪流轉(zhuǎn),鼻有山川大勢,唇有朱丹映霞,幾者合一,猶如天人之姿。 他裹著一身風(fēng)霜靠近你,身上還有淡淡的酒氣,好似才盈月光飲,載風(fēng)雪歸的人。 你見終于等到他,不免松了口氣,立時起身,張了張嘴,本是滿腹草稿,臨到跟前,卻又不知從何開口。 倒是他先出了聲:公主久等了。 容彧的聲音輕輕地,像夏夜里的風(fēng),徐徐吹來。 他低頭看著你,眉目柔和。借著燭火,你微微抬眼,就能看見他豐神俊秀的臉,以及他垂下眼時睫毛投下的淡淡陰影。 你搖搖頭,干澀地說了聲:不久。 這話說完,又是一陣安靜。 外頭雪還未停,一片沉默里,你們隔窗聽細(xì)雪,撲簌敲窗紙,落花飛雪聲聲不停,聽風(fēng)吹雪,本是風(fēng)雅,現(xiàn)今落在你耳朵里頭,卻惹得你莫名心亂。 他問:公主為何來此? 我想求你一件事。你決心開口。 求?他笑容溫和,不急不緩應(yīng)一聲:公主言重了。 你看向他,若山岳屹立,淵水停滯,整個人沉靜怡然立在旁側(cè),寂寂無聲地等著你繼續(xù)說。 可否幫我傳信與我兄長? 容彧抬眉與你對視,目光平淡,低沉的嗓音,像是月夜里靜靜奏起的簫:公主可知朝臣擅自與廢王牽扯,大可定論謀逆之罪? 他安靜看你,恍然間,竟與當(dāng)年那個干凈的少年如出一轍,說出的話卻又大相徑庭。 當(dāng)年他初到京城,一介布衣,卻文采斐然,驚采絕艷,世人多贊他美如自然,一如云中白鶴,二如濯濯清露。 那時你聽得他的名號,不免好奇,想要見上一見,便設(shè)宴廣邀京中才子,頭一回他并未來,再后,他雖是來了,面如冠玉的小少年卻踽踽獨(dú)行,始終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好似周遭熱鬧與他無半分干系。 你想起后來在學(xué)堂,夫子形容他的話,不禁開口:夫子曾說,彧者,文艷彬彧,淵然深識,怕然執(zhí)守,躬潔冰雪,超然物外,可堪大用。 你踧踖不安,誠摯開口:在我心中,容首輔自然如此,當(dāng)年被褐懷玉,不流于世俗,而今身居高位,更是金昭玉粹,自當(dāng)擔(dān)得上這番話。 容彧眼底始終清明淡漠,好似沒有被你阿諛奉承打動半分,你看著他,抱著一份希翼,放緩呼吸:想必容相應(yīng)當(dāng)知曉,我的兄長,他才是 公主慎言。 容彧驟然截斷你的話,聲音淡然:多謝公主高看,彧某官場沉浮,榮辱幾載,早以難承謬贊,若無要事,便請回吧。 你一陣啞然,雖早已做好他會如此說的準(zhǔn)備,卻仍止不住一陣失望,終歸是你期望過高,自父皇駕崩后,母后病逝,兄長被貶,一介落魄公主,零落到土里,誰都恨不能來踩上一腳。更何況,當(dāng)初是你 從前要好的手帕交紛紛許人,避你似瘟疫,早不來往,蠻夷張狂,一個尚未定親的公主,沒有母族,能落到何處? 十指深深陷入rou中,唯一的希望便是眼前人。 容彧轉(zhuǎn)身,朝里屋走去。 你咬牙,淚眼婆娑,放軟姿態(tài),切切懇求:懷璧,求你。 他停下腳步。 側(cè)目向你,他面容清冷至極,如蒼山終年不化的雪,眼角眉梢皆墜滿寒霜,眼眸漆黑,好似融入夜色。 公主可還記得,當(dāng)初您對臣說的話? 你怔怔。 您說,臣不配。 他聲音如琴聲流轉(zhuǎn),琤琤泠泠,卻比窗外的風(fēng)雪還冷。 (你的名字沒有定,在線征名,但象征得是美玉,類似于玖,玦,琤,琮,璇等等一類) 注:棗泥酥是專門給慈禧太后做的(這兒挪用一下) (寫了太多放肆的男主,這回?fù)Q個克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