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初
宣承三十一年,秋。 那是坤儀公主司空鳴玉至死都不會忘卻的秋日。 在她幼時,宮里嬤嬤常常摟著她感嘆,說這宮闕萬丈里,深秋最是難熬,樹葉凋零,百花齊退不說,那蕭瑟寂寥之意,更是浸入了骨頭。 年歲尚小時,鳴玉不懂何意。 直到那年十月,壞事接踵而至,月初,太子被指謀逆,褫奪太子之位,貶至涼州,她含淚相送數(shù)里,不忍離去,回宮便得知父皇宣承帝駕崩。 帝逝半月后,她的母后身染重病,本是尋常風(fēng)寒咳疾,卻不想纏綿病榻,臥床數(shù)日不起,御醫(yī)來看,凝神診脈,也只落一句:皇后娘娘她心衰痹癥,藥石無醫(yī)。 司空鳴玉侍奉榻前,勒令太醫(yī)換過無數(shù)張方子,母后身體依舊日日衰敗下去。 望著母后愈漸蒼白的面容,司空鳴玉心如刀絞,她踏出殿外。 大雁西飛而去,天空茫茫一片,這一年的秋天格外的凄冷寂寥。 鳴玉凄凄笑著,她總算明白了,秋日是如何難熬了。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以前,她一點也不懂,可現(xiàn)實用最殘酷的方法教會她成長。 宣承三十一年冬,京中下了第一場大雪,天地?zé)o垠,萬物失色。 坤儀公主從外回宮,便有侍女焦急上前,見侍女難掩悲容,鳴玉忽生不詳之感,心底一慌,立馬匆匆趕去。 坤寧宮中藥香彌漫,皇后蘭氏正昏昏沉沉倚靠在床邊,不知等了她多久,鳴玉看著皇后,心如刀割,不過短短半月,皇后便已面容枯槁,形銷骨立。 見她來了,皇后才努力睜大眼,像是想要看清她的模樣,她唇嘴微動,好似要說些什么,才一開口便止不住咳上幾聲,唇角涌出一絲血線。 鳴玉慌亂替她擦去,皇后搖頭說了聲:不礙事。 皇后拉住鳴玉的手,她雙手冰涼無力,了無生氣,目色溫柔如昔:辭兒,過來 辭是她的字,是她滿月那日,由皇后親自所擇。 鳴玉視線落在皇后枯瘦的手上,眼眶一熱,喚一聲:母后。 皇后卻笑了聲:鳴玉你與握瑜一直都是我的驕傲 握瑜是她兄長的字,懷瑾握瑜,金質(zhì)玉相,那樣一個端方秀雅的公子,卻被貶至邊疆苦寒之地,終身不得回。 鳴玉愣愣地,心底悲慟不已,不知不覺便落下淚來。 只聽皇后仍舊喃喃道:得兒女如此,也算不枉此生了鳴玉,你瞧,我好像看見你小時候了,你幼時多調(diào)皮呀,比現(xiàn)在活潑多了哪像現(xiàn)在連一個笑也看不到 鳴玉握著皇后的手,努力彎起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母后,我這就笑給您看 皇后望著她,那原本黯淡無光的眼驟然亮了一下,卻如螢火,風(fēng)吹即散,淌出一滴清淚。 吾兒,你父兄離散,母后這一去,從此往后你便是孤身一人。你附耳過來,母后有話要說 鳴玉靠近她,皇后用盡氣力撐起身,在她耳邊輕輕翕動嘴唇。 鳴玉仔細(xì)聽著,淚流滿面,皇后緊緊握住她,似回光返照,她雙目圓瞪,死死看著鳴玉。 答應(yīng)母后,一定要,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皇后慢慢地絮絮叨叨,聲音越來越小,直至細(xì)若游絲,仍喚著她的小字:辭兒,這些年我也累了,你就在這兒,等娘睡著了再走可好? 鳴玉還來不及說一聲好字,皇后便慢慢闔上了眼,她淚如雨下,小聲抽泣著,唯恐驚擾母后睡顏。 當(dāng)晚,皇后在睡夢中去了。 母后 坤儀公主在此后的人生里,也從未有過這樣難過的時候,心如泣血,哀痛欲絕,卻無能為力,只得眼睜睜地看著母后尸首一寸寸下涼去。 她跪伏塌前,以額觸地,久久未起。 鳴玉走出房門時。 天方破曉,喪鐘聲聲敲響,連鳴三刻,驚起鴉啼陣陣。 皇后娘娘甍 司空鳴玉站在坤寧宮外,抬頭眺望。 遠(yuǎn)處天色灰翳,萬物素稿,茫茫大雪在夜里紛飛不止,下到如今還未停,這一年的冬日,格外的冷,冷得刺骨。 遙遠(yuǎn)的天邊傳來陣陣嗡鳴之聲,不肖片刻,便化作轟轟烈烈的雷聲滾滾而來,天幕將傾,風(fēng)雨欲催。 道道殘白破開天光,落在遠(yuǎn)處畫棟飛甍之上。 照得鳴玉臉色慘白,淋淋漓漓的雨聲中,她面如死灰,眼底空空。 宣承三十一年冬。 先皇后蘭氏甍,感其一生淑德,賜謚號賢貞,舉國齊喪,后宮廢餐輟寐,百官縞服跪迎,良深痛悼,躃踴哀號。 次月,宣承帝庶三子司空昭,祭拜宗廟,奏熙平之章,引文武百官入丹墀拜位,繼位禮成,登基為帝,改年號昭武,遂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