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終章

    江白真的去做了結(jié)扎手術(shù)。

    他為什么總是想一出是一出啊我天？秦湘感嘆了一句。

    我咋覺得江白是那種不說就不做，但一旦說出口就一定會做到的人呢？陳姍姍給秦湘放胎教音樂，秦湘在她家里躺得像個皇后。

    所以你們倆真的絕配，不在一起好可惜。

    是嗎？我覺得我們倆絕配，在一起真浪費。

    一旦談了戀愛，開始在乎得失，彼此侵入到生活層面，就會惹來父母關(guān)注；因為被關(guān)注被期待，所以最后關(guān)系走了樣必須要走進婚姻的時候，也會彼此委屈。我現(xiàn)在絕對不會問江白我和畫畫相比哪一個對他來說更重要，可若是我真的在壓力之下選擇跟他結(jié)婚，我們都是普通人，都需要工作，父母又催著我們生孩子，因為責任，我們都愧疚，我們選擇了生育，我放棄工作，他放棄愛好，最后兩個人都放棄了自己，卻又好像一無所獲。最后我們都為彼此，為了彼此的家庭付出了所有，我想肯定是我先失去了被愛的感覺，

    然后我問他，那些曾經(jīng)對我們而言如此重要的事情還重要嗎？

    我向往的，我只是我，那種美好品格和倔強品質(zhì)，現(xiàn)在被生活擊潰得像一個笑話，它們到底是不是那么重要，它們就是我年輕時的一場幻覺嗎？

    我犧牲了愛我自己，選擇去愛他，那他會愛我嗎？他會足夠愛我嗎？

    一旦產(chǎn)生這種犧牲感，生活就亂套了，我一定會忍不住問，江白，你曾經(jīng)那么喜歡畫畫，你現(xiàn)在都放棄了，那我是不是會比畫畫更重要？

    我不是因為我自己才重要，我因為他愛我所以變得重要。

    要時時刻刻確定他愛我，我才會有價值的感覺，那tm是毀滅自我的感覺。

    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陳姍姍搖搖頭，不敢想象那種狀況變成現(xiàn)實。

    秦湘聽完，感嘆了一句：

    確實，你倆孤獨終老比較合適。

    江白為什么不想結(jié)婚？是因為和你在一起久了被你洗腦了嗎？

    陳姍姍瞪了秦湘一眼：你搞得我像個邪教組織一樣。

    其實，江白的mama和爸爸很早就感情破裂分居了，但是阿姨為了給江白一個完整的家，一直沒有離婚，直到江白高考結(jié)束。其實這是大多數(shù)父母會有的思想，但是江白跟我說過，他早就知道爸爸mama感情不好，一直在冷戰(zhàn)，家里三個人，那段時間完全不知道在彼此犧牲些什么，阿姨看到江白爸爸就血壓上升，江白爸爸根本不愿意回家，但是為了江白順利高考，還是強裝一切正常，其實江白爸爸那個時候已經(jīng)有新交往的對象了，江白看到他爸爸一離開自己家就去別人家里繼續(xù)當別人的爸爸。你說說，那種表面工作做起來有什么用？

    后來和很多個家庭沒有那么完整的孩子一樣，先于大學錄取通知書到來的，是父母的那張離婚證。

    江白其實早有預(yù)料，他只是選擇接受。

    江白跟我說，找工作那段時間他情緒最低落，因為阿姨逼他逼得很緊。而江白花在自己興趣愛好上的時間太多，那在阿姨看來太沒用。其實他很委屈的。

    可其實男女不平等的話，不僅僅是女性受害，男性也一樣被很多無理的要求束縛著，久而久之，成了惡性循環(huán)。

    比如必須要有一套房子才能愛別人，比如就算是熱愛一件事，就算是不會傷害任何人，只要不是以成家立業(yè)為目的，那就是不孝不敬是原罪。

    所以寶貝，江白和你在一起，是不是多多少少有報恩獻身的意思。秦湘再次打斷陳姍姍的慷慨陳詞，直擊精準要害。

    emmmm   ，總之，江白的身體非?？煽?，嘖嘖嘖。陳姍姍大方承認。

    不過我不準備綁住他，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他不想繼續(xù)當我的那種可以上床的朋友。那我會大大方方地離開，反正我工作能力那么強，去干什么都能做好，雖然辛苦一點，辛苦又如何，我自己最珍貴的感覺不要太好，我就享受那種尊貴的孤獨，嘖嘖嘖。

    嘖嘖嘖，有那時間快過來幫我?guī)殞殹１ＷC你一點都不孤獨。

    哦。陳姍姍又結(jié)束暢想，認清現(xiàn)實。這是對閨蜜的愛，沒有辦法。

    秦湘在預(yù)產(chǎn)期前一周住進了醫(yī)院待產(chǎn)，雖然她很想等到最后一刻，因為不想失去這份工作?？墒菫榱吮ｋU起見，還是身體為重。

    陳姍姍那段時間無敵忙，江白休假時去她出差的城市找她，在她最焦頭爛額的時候。

    她必須承認。

    在這樣的時刻見到他最是無法克制，尤其是他坐在她身邊，聽話地陪伴她，不多嘴不求關(guān)注，只是像個靠枕一樣讓她累了就過來抱一下。

    一般這個時候江白就會拿著鉛筆默默在旁邊畫畫，模特就是正在忙碌的陳姍姍。

    江白你發(fā)現(xiàn)了嗎，每次你畫我的時候都不會用你最喜歡的抽象藝術(shù)手法。

    因為

    因為我會看不懂？

    嗯。江白只能承認?？赡軙樀侥恪?/br>
    沒事，你可以教我怎么去欣賞那種很抽象的畫。

    但我本來就可以用這種你完全能夠理解的方式，讓你看出來我在畫你。

    感覺你有美化我，我有這么好看嗎？陳姍姍的藝術(shù)細胞只夠支撐她說句臥槽好看！

    有。你就是這么好看。

    陳姍姍笑得像一只柴犬，往他腹肌上靠。

    真的啊，那你每天說一百遍我最好看！

    江白就在這個時候低下頭來吻她。

    如果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你對別人產(chǎn)生這種喜歡的感覺了，也請不要壓抑自己，也只不過是我失去你而已。陳姍姍坦誠地對江白說。

    然而，接下來江白對她的回應(yīng)卻讓陳姍姍永遠難忘。

    是啊，所以，我曾經(jīng)失去過你很多次啊。

    陳姍姍突然笑不出來。

    她睜大眼睛，看著江白低垂著眼的側(cè)臉，一下子明白過來了什么。

    他失去過她很多次。

    在她遠沒有注意到他的時候。

    在所有人都覺得陳姍姍好的時候。

    在她為別人笑為別人哭的時候。

    在她說我們不是好朋友嗎的時候。

    感情一旦出現(xiàn)不對等，先心動的那一方總是先咽下委屈。

    江白喜歡陳姍姍，就像他陷入追求理想時的那一種心情，不必得到，只要想一想就會很安慰。

    在不敢伸出手不敢張開口的年少時期，跟在她身后也是一種安慰。

    在她毫無心機地對他說著自己對另一個男孩的喜歡時，他回一聲哦，再沒有多余的索取，但是內(nèi)心深處依然會響起一陣嘆息，會默默地祈禱，或許，他們兩個很快就會分手呢？

    現(xiàn)在，當陳姍姍幻想著提防著預(yù)備著未來要是江白退出這段關(guān)系自己會不會受傷會不會走不出來會不會失去他的感覺時。

    她才突然發(fā)覺。

    她的未曾發(fā)生，是江白的過往歷歷。

    而這次，陳姍姍再不是置身事外一無所知，她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然后，她淚如雨下。

    江白伸出手，指尖試圖替她攔住那奪眶而出的淚。

    陳姍姍佯裝氣惱地拍掉他友善的手。

    江白，你是故意的嗎？你弄哭我很多次了。

    下一秒，當江白想要說什么的時候，陳姍姍撲上去堵住了他的嘴，然后她還是在不可控制地流眼淚。

    其實，我覺得和你在一起，跟我自己畫畫時的感覺很像。喜歡你就是在追求理想，是非常沒有實體，卻又情不自禁想做的事情。

    但同時又會害怕，如果我們真的在一起，我成為了男朋友，你成為了女朋友，未來要組成一個家庭，那理想這一部分就會立即被壓縮到消失不見的境地，我會害怕自己自私的樣子，變成一個想把所有無用的事情變成有用的事情，無比功利的人。

    那樣不對。陳姍姍搖搖頭，她不能想象那種生活。

    江白也不能。

    于是他們達成了一個默契的同盟，成為了可以上床的朋友。

    恰恰是這種關(guān)系，保留了個體，保留了愛情，也保留了理想。

    不知道父母會有多久才會再次介入這種關(guān)系，但是那又怎么樣呢。反正他們兩個都下定了決心。

    后來陳姍姍和江白一起去聽一個愛情講座，講師是個社會學教授，她說一段良好的愛情有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相互吸引，這很像是一見鐘情里與色相有關(guān)的那一部分，像陳姍姍喜歡江白的腹肌，像江白喜歡陳姍姍的全部；第二階段是相互欣賞，這是一種靈魂交流，像陳姍姍欣賞江白對畫畫的堅持對理想的追求，像江白欣賞陳姍姍對獨立的渴望對自我的倔強，因為欣賞而彼此尊重；而第三階段，在陳姍姍和江白看來則很沒有必要，那個階段叫角色轉(zhuǎn)換，這更像是社會強加給愛情的東西，因為人們都不太能接受飄忽不定的感情，不能接受兩個人彼此沒有給彼此一個確定的身份。角色轉(zhuǎn)換階段就是相互犧牲。如果可以的話，沒有人會選擇相互犧牲。

    陳姍姍和江白就停在第二階段的末尾。

    他們不想要角色轉(zhuǎn)變，保持自我，保持那種不想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的叛逆感，就算很辛苦很孤獨也互相取暖。

    就是這種可以上床的朋友。

    他們倆一起出去玩時，陳姍姍有時會突然轉(zhuǎn)身來看他，等江白發(fā)覺她的目光，再單純地回望過來時，陳姍姍又能很明顯地讀出他那份干干凈凈的偏愛。

    這種關(guān)系很美好。

    陳姍姍特別特別喜歡。她無數(shù)次祈禱，請讓這種關(guān)系無限延長，延長到彼此生命的盡頭，延長到兩個人白發(fā)蒼蒼容顏不再。

    我們依然是可以在一起生活的朋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