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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在這一瞬,終于懂了。她懂了那個萬人空巷的花火夜里,他遙望的眼眸中隱忍的溫柔和憂傷,有喜悅,也有憂戚;她懂了,在黑暗盡頭的那一束的光明里,他凝眸看著她的脆弱,最后擁抱時的落淚,他說今后,生生世世的轉(zhuǎn)世,我都陪你一起走,你別怕;她甚至懂了第一次見他的那個素雪的夜里,他曾笑著說,“小希不記得我了,也沒有關(guān)系?!?/br>那時華胥和她生氣,曾半真半假地說,“磬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希兒怎么賠償我,都償不完?!?/br>是啊,她傷得他那么深,讓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羣柳散伍肆捌零玖肆零消逝在他面前,她要怎么去補償他,那一時摧心裂肺的痛苦;又該怎么去補償,他這幾千載來緘默無聲的守望。她究竟要怎么才補償?shù)猛辏@一片被負了數(shù)千載,卻依舊不忍讓她知道,不忍她傷心黯然的,滿心溫柔啊。下一瞬,一陣劇烈的咳聲,讓她猛地回過神來。應(yīng)是一下喝得過急了,被嗆了,男子捂口,勉力想要止住咳聲,卻忍不住彎下腰,咳得蒼白的臉色間,都泛起了不正常的紅暈。“哥!”兩人同時出聲,驚叫道。他的舊傷一直都不太好,抱病未愈,又憂悒積于心不去,還分了一半靈魂出去,就為了給她化分身陪她。這下,他咳得停不住,整個人都痛苦地弓了起來,艱難壓下咳聲的喘息著;他的手肘一霎不慎帶倒了身側(cè)的銅罍和酒尊,傾翻一地琥珀色的酒漿流弋開,青銅器清脆的翻滾聲在高臺清寒的靜寂中,聽著格外刺耳。她急著上前幾步,想要扶他;而女媧急著為他撫背順氣,可那雙手卻再度,直直穿過了男子清削的身形,落到了虛處。女媧的手猝然頓在半空,賀蘭急促的步履也在這一刻,剎住了。她們觸不到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難受;就像,他曾無能無力地看著她,消亡在他前面一樣。大司命拾柒和我合一吧,賀蘭許久,他才緩過氣,停了下來。他直起身,以慣來的疏慵,不在意地以袖口拭了拭唇邊逸出的淺淺血絲。“也許,也不用等到我老了。”男子垂下眸,掃了一眼地下翻倒的酒罍和酒尊和一地酒漿,自嘲地牽了牽嘴角。“要是殷前輩發(fā)現(xiàn)了這些年我偷拿了她這么多酒,那我就死定了,估計要被她去了皮煮成藥湯?!?/br>下一瞬,他信手一拂袖,清理去了一片狼藉,笑了一聲。“她之前就最喜歡希兒了,所以希兒得在她發(fā)現(xiàn)之前回來,趕來救你哥啊。”即使這一瞬很難過也很心疼他,兩個姑娘也被他的話逗得,含淚笑了一聲。夜深了。昆侖山巔,迷離的云絮如薄煙,絲絲清寂,連男子唇邊清淺的笑弧,都沾染上了幾分湛冷,似是難以掩去的憊意。女媧嘆了一聲,閉上眼眸湊了過去,眷戀地輕輕吻了吻他后頸間的一縷清垂的烏發(fā),似是在安慰他。“賀蘭,我等你來,也已經(jīng)等了很久很久了啊?!?/br>她隨即輕松開了擁攬著他頸間的手臂,解開了層層繚繞著他尾尖的蛇尾,從那段虬根間起身,搖曳著尾尖向賀蘭行來。建木間微光熠熠,皆隨著妍姿逸態(tài)的佳人款款行來的步履而動,流離浮飄在她身側(cè),似是衣袂間點點紛飛的流螢。星斗在天,在這萬仞高臺之上,也似是近在美人飄舉的烏發(fā)梢間,是一片閃爍的流光。她輕言細語的音色合著清寂的風(fēng)聲,也如這山巔飛雪落音的,空幽。“在你來前,在這里,我只能偶爾和帝俊哥哥說說話。”“你應(yīng)該,在進來已經(jīng)見過大哥了吧。他在自爆后還護了太一哥哥一把,妖魂已經(jīng)碎得不能再碎,還和周天星斗大陣融在了一起,那時連殷前輩沒能取出來?!?/br>“我用了五百多年,找遍了不周境,才一點點找全了,把他救了回來。拼好了,我問帝俊哥哥,他想從建木里出去嗎?!?/br>“大哥笑我。他說他的夫人羲和,九個兒子都困在不周境里了,太一和小十現(xiàn)在也沒事了,他還要出去做什么。他反問我,倒是你啊,小希,俗世中的事情,你真的不留戀了嗎?”“又怎么,能不留戀呢?!?/br>“我依舊愛著一個人,縱然千回百轉(zhuǎn)都想在他身邊,守護他,不想他孤身一人。我已經(jīng)陪他在山巔看了千載的月下江流,聽了千萬次的朝鐘暮鼓。十丈軟紅中有千人千面,可一心一意想見的,尋覓的,依舊從來都是他的模樣?!?/br>女媧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停在男子面前,抬手眷戀地以纖長的指,描摹著這個男子的容顏。他有著清冷寥落的眉目,纖秾的睫羽掩著狹長的桃花眸,投下落落憊色的深邃。這一瞬間,少女奇異地和她心靈相通了,她聽見了,他曾為她講訴過的幾千年來變幻的世事;看見了女媧曾在這昆侖山巔,他的身畔,所垂望見的一切。是啊,這世間,蕓蕓眾生皆苦,人人都有傷心事。東家累歲臥病榻不起的婦人大限將至,丈夫于床前握著她的手,潸然淚下,幼子少不諳事,尚在哭啼索母抱;南越曾為人間富貴花的青年君主成了亡國奴,郁郁寫了許多凄婉懷舊的詩,最終引刀自刎在潛江的章華臺上。西樓臨欄眺望的美艷舞姬等了一載又一載,說了要來贖她的檀郎卻在那一夜后,再也未見蹤影,只有滿岸的桃李,花開了又謝;北陵百戰(zhàn)身死的將軍,衣冠冢前一片蔥郁的松柏常青,生前停在他堂前歌唱的燕雀又來了,立在石碑上,韶光里歡聲唱著舊曲。每一天,都有人悟了,于是明珠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也有人懂了,于是醉過方知酒濃,愛過才知情重;還有人,最終忘了,算了,松手了,于是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可更多的人還在癡、苦、怨,參不透放不開;他作為世人的神,也未能越出三界之外,得超然。為了她,離殤病苦他皆嘗過,還為了她,棄了神的身份入了紅塵,去體驗生生世世的病老,死亡的輪回。他放不開,一直都沒放開;一直都耽于回憶,耽于情愛,等待得那么癡,那么苦。可放不開的,又何止是他呢。她也,想他啊。很想很想。想揉開他緊蹙的眉宇,想在他咳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為他順背。想擁抱他,愛他,還甚至想和他再說一聲,哥哥你少喝點酒呀,你要是真喝掉了太多,我也是拉不住氣瘋的殷前輩來砍你的啊。“我知道他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