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晚夏的江南更加多雨。 天氣轉(zhuǎn)寒后的第二天,曾公子又不請自來,給她帶了許多新衣服。 「都是工廠里上一季積壓的庫存,袋袋,你也不需要太見外?!?/br> 她看著他用一把剪刀剪開簇新的吊牌,一件件放入衣柜中,上下忙碌的手指漂亮得不可思議,就連這種微末的小事,他也做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從容不迫。 「你會彈鋼琴嗎?」她失神地問道。 那人隨意地點頭,「會啊,怎么,終于對我有興趣了嗎?」 「袋袋,你想聽什么曲子,我都可以彈給你。」 她退了一步,坐在椅子上,看著眼前的人,像是客人在凝視主人家的畫卷。 她并不會畫畫,也不知道該如何欣賞畫,可是她單純覺得,江南的公子很適合入畫。 他優(yōu)雅,純粹,寧靜,美好,她凝視他的方式,就像一個人欣賞畫作時會駐足的距離。 曾公子亦抬頭看了她一眼,勾唇微笑,「袋袋,你退到那么遠,總不可能退到窗外去。」 她窘迫,為了掩飾凝滯的空氣又有些急切地問著,「除了彈鋼琴呢,你還會什么?」 他斜靠在衣柜旁,很認真地想了想。 「好像也沒有別的了?!?/br> 「我會開車,彈鋼琴,下圍棋,若非要再說的話,我還會用狗尾巴草編很漂亮的小兔子,袋袋,這樣夠了嗎?」 她很久沒有再講第二句話,他卻站在原地笑道:「袋袋,我走了,明天再來接你。」 她好像自己將自己困在了局中,自己走入了這封閉的牢籠。 原本她在江南可以遇到任何事,任何人,也許會苦一些,可是仍然能夠自由自在地活著,只因無人知道她的過往,可是她來見了朋友一面,從此被困入一個看不見的牢籠中,只認識他們兩人。 想要離開的話總是顯得不那么真心,總歸是她在一直貪圖江南的美好。 晚上,她發(fā)了很久的呆,終于才將簡歷投出,石沉大海。 總歸是要獨自面對這個世界的。 它不如想象中美好,卻也強于井底。世界絕非我夢想的樣子,也絕非我企圖逃離的樣子。她對自己道。 世界也并非江南的樣子,也并非曾子夏的樣子。 她的腦中有些暈眩,在想到這個名字時,觸碰禁忌的羞恥感油然而生,那或許是精神的排異反應(yīng)。 她初遇的江南太過溫柔,太過美好,卻讓她不敢耽擱。 她何德何能,她不配擁有。 她也不會留住。 她在深夜給朋友發(fā)短信,主人家萬兩黃金換得一幅畫卷,來做客的人看見了,流連忘返,你說,該不該嘆息那個客人。 朋友打來個淺淺的問號。 她回道,不管多喜歡,都無法據(jù)為己有。 朋友發(fā)來個好奇寶寶的圖片,「袋袋,你最近和夏夏待久了,打什么啞謎。」 「他那個人滿肚子的壞水我最是清楚,袋袋,你不要被他帶傻了喲?!?/br> 為何一定要讓人在寒冷中感受溫暖呢。她笑著眨落淚水,又打字道,「明揚,我想搬出去住?!?/br> 「哦,這個不可以,你就好好在我們眼皮底下,和夏夏培養(yǎng)感情?!?/br> 可是,我如何才能理直氣壯地接受這樣的好意呢?告訴她啊她覺得自己如今的苦痛也像是笑話。 屏幕亮起,一向我行我素的朋友居然短信又至,「袋袋,我沒有問,你也不必說,可是我知道你這兩年定是過得不好。袋袋,你來江南,便忘了那些苦痛。」 她抹去臉上的淚痕,卻陷入沒有來由的絕望。 翻開日記本,上次的記錄還是在幾個月前,只有短短的三行話。 寒冬三日,非要說得矯情些的話,我夢到了自己的心魔。 他們笑著,友善地給我解釋著那些手勢的含義,告訴我,那是你走了才是最好的的意思。 太過友善,所以我也跟著傻乎乎笑了起來。沒有了下一步動作。 曾公子說得很準確,第二天果然出了太陽。 凌晨六點,她在睡意朦朧中接到電話,已經(jīng)響了五通,到第六次才接到,已經(jīng)很久沒人給她打過電話了。 「袋袋,昨天幾點睡的?」電話里的聲音,比現(xiàn)實里聽到的還要更溫柔一些。 她仍然不知道要開口講什么,攥著話筒的手緊了緊,深吸了口氣道,「我,會很快整理好的,幾點集合呢?」 「那我在樓下等你。」那人的聲音里染上笑意。 她揉了揉眼睛,打開窗簾,樓下果然停著白色的瑪莎拉蒂。 她強忍著困倦將自己打理好,潑了很多涼水去洗微微腫脹的眼睛。 后來畫了很深的眼線。 衣柜里的新衣服又讓她有了種莫名的羞恥感,但是天氣的確冷了,她別無辦法,選了最樸素的兩件。 下樓,她強作鎮(zhèn)定,「這么早便出發(fā)么,明揚呢?」 他替她打開車門,微微勾起的嘴角露出些得逞的笑意,「約好八點出發(fā),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吃早餐,還有,他今天自己開車?!?/br> 她呼吸一滯,突然分外討厭這種安排。 可是她不愿意眼前的人不開心,也不愿意朋友失落??蛇@每一步的安排,都讓她感到羞恥,她討厭這樣曖昧的舉措。 「袋袋,你不想和我一起么?」他仍然維持著打開車門的動作,溫柔的眸中盛滿了失落。 她攥緊了手,又低下頭,拼命忍住落淚的沖動。 那雙手卻突然拉過她,捧起她的臉,他突然無言,只是點了點她鏡框后的眼角。 接著她就被抱在懷里。 「不要動?!顾麑⑺У煤芫o,「只是稀疏平常地在一起,也不可以么,袋袋?!?/br> 「大約是六年前,明揚一整個暑假都在談?wù)撃?。?/br> 「袋袋,我從那時,就很想遇見你。想看看你為何會是他說得那般好。」 「可是袋袋,我沒見過你最動人時的樣子?!?/br> 「我只見到了你如今,沉默而絕望的靈魂?!?/br> 「不能試著接受我嗎,袋袋,這不是多么艱難的事,你只需要讓自己放松一些?!?/br> 他的衣服上有著好聞的皂香,被體溫烘得溫?zé)?。她被這味道蠱惑,在漩渦中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