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小桃與核桃

    池澈影到段小桃家的時候，已經(jīng)快下午四點了。

    路上是最曬的時候，即便是在嵐山樹林蔭蔽下穿行，還是出了一身汗。

    段小桃同學(xué)在家嗎？

    院子里的混亂嘈雜被按了暫停鍵，緊接著是中年婦人扯著嗓子在喊，誰?。?/br>
    我是小桃的老師，來問問她怎么沒去上學(xué)。

    池澈影耳尖，聽到院里段小桃壓低聲音解釋，是池老師。

    一張紋路滄桑的褐黃面孔探出來，池澈影的形象顯然在她意料之外，婦人臉上浮現(xiàn)出驚詫和窘迫。

    連聲音都不由跟著降低變?nèi)?，一朵菊花在面上笑開，她敞開門，是池老師啊，來來來。

    段小桃坐在院子角落，正剝核桃，滿地的青皮將她瘦弱的身軀淹沒，只有手上染了黑的熒光粉橡膠手套還算一抹亮色。

    她見了池澈影，黑白分明的眼睛慌亂地眨了眨。放下手里的核桃和刀，直起身沖她笑，手下意識扶住因久彎腰而酸疼的腰背。

    院子里還有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在樹蔭下和泥巴，嘴里發(fā)出自我陶醉的配音。

    池澈影了然。

    她朝段小桃笑了笑，轉(zhuǎn)而向段母：小桃這幾天沒來上學(xué)，也沒有請假，初三學(xué)習(xí)緊，學(xué)校讓我來看看。

    中年婦女干笑著，心里納悶怎么偏是她家的不上學(xué)就被老師追到家里來。她沖著自己女兒時又瞬間變了臉，叱責(zé)聲半個村子都能聽到：小桃！老師問你話呢！小妮子花那么些錢去學(xué)校，不好好上還不請假！

    聲音震得院里那棵大樹都掉了幾片葉子，樹下的小男孩仍事不關(guān)己地在玩，也沒有往這邊看過一眼。

    池澈影沒料到她會這樣，皺著眉攔她，我是問您。家里有農(nóng)活也能體諒，但怎么能不讓她上學(xué)呢？

    誒?。∈切√易约翰粯芬馊?！

    輟學(xué)被美化成曠課，緣由也從家里強迫變成了孩子叛逆。

    她喋喋不休了一大堆，聒噪地重復(fù)：小桃一個女孩子家家，讀了有啥用！她又學(xué)不成池老師這樣

    池澈影面無表情打斷她：初三還屬于義務(wù)教育，她有受教育的權(quán)利。

    婦人被這說辭唬住，張了張干裂的唇，知識分子在這里天然自帶光環(huán)，她不敢和池澈影說那些蠻不講理的話，只賭氣似地撂下一句，那就讀唄，又沒攔她。

    池澈影使勁壓下嘴角的冷笑，忍住沒有來串國粹，皮笑rou不笑道：那我跟她說說，您可千萬得盯著她上學(xué)。

    段小桃駝背站著，局促地看地面，快要將自己埋進去，等面前沉默的池老師批評她。

    院子里下午還很悶熱，手捂在橡膠手套里能流一手套的汗，段小桃視野里的空氣扭曲變形，忽然想到池澈影來嵐山中學(xué)那天，她因為在山路上摔了一跤，幾乎遲到，和她前后腳進教室。

    她穿得很簡單，但干凈利落，和這里所有人都不同。

    而她帶著膝蓋上的泥印，虛握遮住磕破皮的手心，坐在教室第二排靠墻，聽她說來自江州市，畢業(yè)于有名到連她都知道的大學(xué)，講課風(fēng)格也簡潔易懂，普通話標(biāo)準(zhǔn)又漂亮。

    段小桃也很想讀完初三，考個高中，再努力成為大學(xué)生，普通的、最差的大學(xué)也好。

    但是母親說，帶皮的核桃一塊錢一斤，去皮的核桃十塊錢一斤。

    帶皮的核桃讀書讀到了頭，去皮的核桃則要去鎮(zhèn)上讀最好的小學(xué)了。

    池澈影看了她一會兒，忽然道：之前月考的卷子你還沒看吧？考了92，只錯了幾個空。

    卷子是這周一發(fā)的，段小桃從上周末放假，就開始去山上摘核桃了。

    段小桃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訥訥答，嗯。

    池澈影長舒一口氣，彎腰與她視線持平，替她撥開鬢邊汗?jié)竦念^發(fā)。段小桃慌得想躲，又沒有躲。

    池老師今天第二次沖她笑了笑，想讀書就繼續(xù)讀，這周的課我會幫你補那我們，下周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