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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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朝河拔下車鑰匙,掛飾已經(jīng)很舊了,掉色厲害,洗的方法也不太對,毛絨線團有點松垮地露出來,被指甲掐著捋順。 企鵝冷著臉看他,兩只眼睛一大一小,詭異的滑稽感。 沒幾步就是研究所,后山地勢開闊,放眼望去幾百公頃鴉雀無聲,焦黃的沙壤黏成了泥,鋪在荒涼的山脊上,清一色的燥悶,研究所是獨樹一幟的白。 程朝河把鑰匙遞給隨行助理,這年頭沒誰還會開車,全世界恐怕就程朝河一個還有這怪癖。 守門的人趴在桌子上,露著四條帶倒刺的爪子,伸成不太明顯的五指模樣,被助理提醒,惺忪抬頭,臉色立變:大人! 程朝河看見他,皺起眉:你這是干什么了? 他摸摸自己的臉,隱約摸出個鼻孔朝天的東西,翻著眼珠看墨黑色的天空:這幾天在研究人類的長相,學(xué)了一點。 不怪他,研究所太復(fù)古了,全是人類才會用的玩意,誰在這無休待幾年都要成為狂熱考古學(xué)家。 可惜學(xué)藝不精,變了幾十張皮,能把五官擺上已是最好成果。 余光里一張瑩白的少年臉,構(gòu)體復(fù)雜,聳峻清冽,說不上什么感覺,半魔種們說是極俊俏的人類長相,想來可以當(dāng)實驗?zāi)0濉?/br> 程朝河瞥了眼亂七八糟的五官,沒表態(tài):把外面的燈點上。 又對助理道:守在這,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出來。 他身后破布木偶似的助理睜著沒有眼皮的瞳仁,恭敬地說是。 樓外的燈全亮了,四方的琉璃瓦片裹著集成塊,大理石的地板從遠至近亮成橘黃色,在程朝河腳下戛然而止。 常青樹的枝葉碎成簇簇的陰影,在微風(fēng)里搖曳著,程朝河抬頭看著光源,像看著一個個夢的泡沫。 滿天的黑,滿地的昏,茫茫間唯一的光,在山頂佇立著。 仿佛白晝再不回來,又仿佛是它不會再走。 樓內(nèi)燈火通明,零星幾個類智人生物在等電梯,看見程朝河,集體讓出過道。 不用。程朝河說,把實驗報告給我。 電梯不經(jīng)停三樓,電力是稀缺的資源,但不是因為這個,這個研究所的科技水平是目前世界能運行的最頂尖狀態(tài)了。 三樓是封閉狀態(tài),只有程朝河能去。 程朝河用虹膜解鎖,空蕩蕩的走廊貼滿了雪白的瓷磚,一左一右兩個紅漆實木門,都貼著301的門牌號,只有門牌的顏色不同。 他進了左邊,一個小時后,拿著一疊紙出來,進了右邊的門。 房間很白,四處都擺滿電子儀器和實驗器材,化學(xué)試管和顯微鏡冷冰冰,精簡的顏色和風(fēng)格把有限的空間裹得沒半點人氣。 最里面的搶救設(shè)備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滴聲,許多條管子從底部延伸出來,一路鉆進醫(yī)療艙,生理數(shù)值被做成波動的折線圖投放在屏幕上。 程朝河低下頭,通過透明的玻璃,看見溫之曉。 她是很漂亮的女生。 明入深總說她全天下最美,雖沒那么夸張,但溫之曉的骨骼和五官都非常標(biāo)致,濃妝淡抹總相宜,可惜現(xiàn)在只吊著一口氣,面色慘白,無暇顧及她長得如何。 況且這一口氣,本該也是沒有的。 如果不是因為你是我殺的。程朝河平靜地開口,無論如何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研究人員講她的記憶損壞了一大部分,現(xiàn)在連精神體都不穩(wěn)定,別說醒來,維持體征都很困難,所以他們向他提了一個餿主意。 實際上,實驗報告顯示,情況遠比預(yù)想糟糕得多。 但你死了,我確實很高興。 程朝河心里涌上一點很煩躁的怒氣,他抬頭看了眼窗外,黑得連星星都沒有,遠處蜿蜒的山體模糊成水墨線條,扭扭歪歪落在大廈鋼筋之后。 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計劃,繞不過要把你救活這一步。 但救活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的精神體太飄渺了,需要依附在別人的意識下,一旦出現(xiàn)意外,毫無補救機會,計劃方案一半的厚度都在提醒這個實驗所有可能的風(fēng)險。 程朝河想的卻是別的事。 他在想為什么,這個女人對明入深這么重要,他明明可以融進自己創(chuàng)造的新世界,但最后他卻朝著他拔刀。 他堅持那么可笑的東西,像守著一灘污濁的水,為了人類而斗爭,呵,他能斗爭的資本都是自己給的。 但沒關(guān)系,他很快就能知道了。 程朝河翻開手里厚厚的本子,上面第一頁明晃晃的打印字體精神世界重構(gòu)計劃。 如果你在這個世界死掉。 程朝河想到什么,微停,修長的指尖在黑字上緩慢劃過,他的聲音終于有一點愉悅。 如果你能在里面死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