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就輪到自己了。

托盤里整齊地排列著五朵宮花，都用精致的金絲銀線和宮紗制成，繁復(fù)又華貴，透著一種難言的貴氣，在宮外難得一見。

很顯然，即便她們身為各位大臣家的小姐，也不是人人都能見到這樣的宮花。

恐怕，她們之中，除了張離珠，都很少見到。

禮部侍郎家的小姐姓孫，今日穿了一身的桃紅色，相對而言是個鮮艷的顏色。

宮女恭敬地端著漆盤來到她的身邊，彎下身子，將漆盤舉起來，奉給她，請她先行挑選。

站在這一排的所有姑娘，幾乎都不由自主地斜過了自己的目光去，唯有謝馥，近乎克制地閉了閉眼。

很快，她抬起頭來，卻沒看自己身邊的，而是下意識地看向了寶座之上。

皇后的目光落在了第一排，張離珠所在的位置。

而李貴妃，則饒有興致地看著孫小姐，仿佛對她將要挑選的東西很感興趣。

下一刻，李貴妃的目光一轉(zhuǎn)，謝馥與她撞了個正著。

在進(jìn)宮之前，謝馥已經(jīng)聽說過很多有關(guān)這個女人的傳言。

不止一次，高拱在私底下說，這一位李貴妃是個狠角色。

隆慶帝龍潛裕王府之時，她已經(jīng)是所有人里最得寵的那一個，而在隆慶帝登基并且擁有了三宮六院之后，這樣的寵愛不僅沒有衰減，反而變得更加熱切。

她，才是這個后宮實際的“主”。

高拱說，只要她想，一定可以。

所以，在觸到這樣的目光的一剎那，謝馥有一種退縮的沖動。

然而，她強(qiáng)行將這樣的沖動止住。

她能看見李貴妃的唇角有笑容，不過這樣的笑容在過于冷靜和雍容的眼神之下，變得越發(fā)奇怪。

孫小姐的手已經(jīng)伸出去有一會兒了，顯然對到底挑選什么猶疑不決。

精致的青色玉蘭，偏于雍容的粉紅色芍藥，鵝黃色木樨花，幾朵簇?fù)碓谝黄鸬募t梅，還有盛開的一束海棠，不過顏色是淺淡的紫色。

因為還有旁人等著，孫小姐并沒有太多思考的時間，她遲疑了片刻，不自覺地輕咬了一下嘴唇，手指蜷縮一下，而后落了下去。

粉紅色的芍藥。

手指緊緊將那一朵芍藥宮花抓住，孫小姐松了一口氣，悄悄側(cè)過眼眸看向其他人。

此刻，謝馥已經(jīng)看到向自己行來的宮女，收回了目光，掃一眼漆盤上剩下的幾朵花。

幾乎沒有猶豫地，她隨手挑了最旁邊的那一朵，最順手的位置：淺紫海棠。

這樣的選擇顯得如此隨意，以至于坐在上面的李貴妃挑了挑自己精致的眉。

陳皇后不知何時也看了過來，壓低了聲音，笑道：“這有什么嗎？”

“不……只是在想，這孩子似乎并不喜歡這些東西，不過她也許喜歡比較簡單的東西?！?/br>
李貴妃一副隨意的口吻，說著事不關(guān)己的話，目光在陳皇后的臉上轉(zhuǎn)了一圈，又道：“禮部侍郎家的小姐，似乎與娘娘一般，喜歡鮮艷一些的?！?/br>
暗示？

皇后并沒有很在意。

不過就是一朵宮花而已，能看得出什么？

垂下頭，眼瞧著所有人都將宮花握在了手中，皇后露出了和善地笑容：“好了，時辰剛好合適，宮宴已經(jīng)備下。來人，引各位小姐去御花園后湖，本宮去更衣?！?/br>
“恭送皇后娘娘。”

眾人連忙再次行禮。

李貴妃也輕一福身：“臣妾恭送娘娘?！?/br>
皇后一路行去，李貴妃在瞧著她的身影消失之后，便朝著外面走去，張離珠謝馥等人則在隨后被人引去宮宴局辦之地。

站在慈慶宮外面，李貴妃并未走遠(yuǎn)，只是注意著那一群因為宮花而展露笑顏的小姑娘們。

馮保出來，站在李貴妃的身邊。

“娘娘?！?/br>
“太子今日在何處？”李貴妃沒有收回目光，但是她的目光在移動，似乎盯著某個點。

馮保沒有看她，只是恭敬道：“尚在毓慶宮，今日張大學(xué)士有事不曾來上課。”

“看來太子可以去御花園逛逛……”李貴妃喃喃。

“您的意思是？”

作為朱翊鈞的大伴，馮保理所當(dāng)然是李貴妃這邊的人，只不過他位置特殊，看上去皇后也很信任他罷了。

李貴妃終于回過頭來，閑閑看著他：“本宮聽說，壽陽不喜歡她?！?/br>
馮保垂首：“誠如娘娘所知?！?/br>
“她是個還沒長大的小丫頭?！崩钯F妃唇邊掛笑，“但她討厭得沒錯，本宮也討厭她，不過但凡皇后討厭的人，本宮都該喜歡。你說，本宮現(xiàn)在到底應(yīng)該怎么對待這個皇后討厭，壽陽也討厭的人呢？”

“這……”

馮保兩手交在一起，恰好能感覺到袖中那一枚銅錢的存在，他試探著抬起頭來，注視李貴妃：“臣以為，壽陽公主乃是娘娘所出，理當(dāng)與娘娘站在一起，而非娘娘站在公主一邊?！?/br>
“……”

李貴妃微微瞇著眼，注視著小心翼翼的馮保。

這是這個宮中最精明的人，不男不女。

他有時候可以很鎮(zhèn)定，有時候又表現(xiàn)得像是個市儈的小人，然而這個時候，李貴妃覺得……

“本宮有時候覺得，你不像是站在本宮這邊的。你很喜歡那個小丫頭?！?/br>
這一瞬，馮保身上的小心翼翼，不知怎地便消散了。

但他依然佝僂著他的身子，保持著一種謙卑的姿態(tài)，眼底所蘊(yùn)藏的神光，卻是分毫不讓。

“臣以為，臣是站在太子這邊的?！?/br>
是太子，而不是將來的太后。

☆、第037章我心如冰

臣以為。

今日真是頻頻聽見這三個字，李貴妃簡直要有些不認(rèn)識馮保了，也或許她從來沒真正認(rèn)識過馮保。

“話說得這么明白，本宮若有一日真到了那個位置上，頭一個要除的便是你?！?/br>
這般威脅的話語，若是旁人聽了，早就兩股戰(zhàn)戰(zhàn)，嚇得不知東南西北，可馮保聞言只是淡淡一笑：“那是娘娘的事了?！?/br>
“馮保！”

李貴妃一窒，緊盯著馮保，可隨后眼珠子一轉(zhuǎn)，卻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瞇起眼來：“是太子？”

“太子？”

馮保作出一副略帶迷惑的表情。

“您的意思是？”

“裝傻充愣，你是一把好手?？磥恚怯惺裁幢緦m不知道的事情發(fā)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