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馥看著這小東西，一下就高興了。

這只虎皮鸚鵡是去年她八歲生辰時，母親高氏送給她的，她給這鸚鵡起名為“英俊”。眼見著都要過去一年了，這小東西也沒學(xué)會第二句好口彩，是只蠢鸚鵡。

謝馥逗弄它三兩下，想起謝蓉的胭脂。

“大家都有胭脂，我娘怎么沒有？”

謝馥想想，忽收了手，轉(zhuǎn)身繞過回廊，來到了臨泉齋前面。

兩扇雕花門掩著，周遭都安安靜靜的。

紹興府才下過罕見的一場雪，天放晴不久，蒼青青如一只倒扣的玉碗。

謝馥小小的影子映落在臺階前頭，被疊了三疊，越發(fā)顯矮。

她跺了跺腳，將靴子下面站著的泥雪都跺下去了，才蹦上了臺階，推開了門。

謝夫人高氏喜靜，一直以來不住正屋，府里的事情也甩手不管，偏居在這平湖別院，臨泉齋是她起居之所。

屋里沒人。

迎面一幅云鶴鳴泉圖，當(dāng)中擺著雕漆云龍紋翹頭案，兩把黃花梨木玫瑰椅，左面懸著一幅珍珠簾，朝兩邊掛起，露出里面陳設(shè)的楸木石面月牙桌，一架百寶嵌花鳥紋曲屏。

一應(yīng)擺設(shè)，都是江南謝府沒有的氣派和富貴，全是她娘帶來的嫁妝。

繞過四扇的曲屏，她看到了臨窗的鏡臺。

八寶菱花鏡放在案上，妝奩前面擺著一把打磨精致的象牙梳。

好像，她從來沒有看見過娘在鏡臺前上妝，每日晨起也不過就是凈面梳頭。

謝馥忽然好了奇，走過去，看到鏡臺上立了個百寶嵌嬰戲紋梳妝箱。

眼珠子一轉(zhuǎn)，她放下手里白胖胖的泥娃娃，上去打開了箱子。

“好多……”

謝馥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

簇新的簪花銀粉盒旁邊擺著綢粉撲，琉璃瓶里盛著薔薇露，彩畫漆圓盒內(nèi)裝著芳香四溢的口脂，畫眉的麝香小龍團(tuán)，與其他的柳葉形畫眉墨，一起放在紫檀小盒里……

最里面是一只鏨著花蔓紋的金質(zhì)穿心盒，拿起來沉甸甸的，也不知里頭盛的是香茶還是它物？

抬起頭來，她看著鏡子里自己白里透紅還帶著嬰兒肥的臉頰，腦海里回響著剛剛秋月對謝蓉說的話。

“女兒家的美，三分天定，七分妝定。大姑娘用這色兒可好看了?！?/br>
謝蓉好看么？

鏡子里的謝馥就是個小黃毛丫頭，她不得不承認(rèn)，比起已經(jīng)十三的謝蓉，自己的確差了點(diǎn)。

“理罷笙簧，對菱花淡淡妝……七分妝？”

伸出手，謝馥拿起了圓盒，旋開來看，里面一層膩膩的紅脂，表面泛著平滑的油光，想來沒人用過。

剛才在窗外看見謝蓉把東西往臉上抹，這東西也是了？

她一根手指戳出來，眼見就要沾著里面紅紅的膏體了。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跟大姐一樣？”

謝馥鼓著腮幫子想了想，又搖搖頭，縮回手來，將圓盒放下。

再說了，要被娘發(fā)現(xiàn)怎么辦？

可是……

謝馥回頭一看，娘不在。

屋子里靜靜的，就她一個人。

剛才開了圓盒，空氣里隱隱浮著一股清甜的香味，讓謝馥想起桃子，想起開在院墻上的香花，想起姹紫嫣紅……

心里像是踹了只癢癢撓一樣，謝馥摸了摸自己心口，

“就試試，娘從來不上妝，也不會發(fā)現(xiàn)。就一次?！?/br>
她可指天發(fā)誓，自己無比誠心。

手再伸出去，一把將圓盒抓在了手里。

重新打開。

空氣里浮著的香息一下重了些，甜了些。

謝馥的手也帶著嬰兒肥，手指頭戳出去，終于點(diǎn)在了口脂上，涼涼的。

抬起手指來，她對著菱花鏡，朝自己臉頰上輕輕抹了一道。

漂亮的櫻桃色點(diǎn)在雪白的臉頰上，像是雪地里染開了一點(diǎn)點(diǎn)的艷麗，明空里拉出了一條朝霞。

謝馥拿著圓盒，站在原地，忽然一動不動。

不是因為“胭脂”好看，而是因為菱花鏡里，出現(xiàn)了一個清瘦端莊的影子。

不知何時，謝夫人高氏站在了她背后。

外披一件紫貂寒裘，里頭是沉香色大袖圓領(lǐng)襖，下配同色十幅刻絲裙，約莫是才從國丈爺府上回來。臉上粉黛不施，一片素雅，是個很靈秀的女人。

只是畢竟也快過三十，眼角有了淺淺的紋路，略略一低眸的時候，讓人疑心她的溫柔平和，都要化作一汪水，從眼底漫出來。

謝馥瞥見那影子的一剎，手便一抖。

“當(dāng)?！?/br>
圓盒一下掉在鏡臺上，漂亮的櫻桃紅撒了一臺面。

她一下轉(zhuǎn)過身去，期期艾艾。

“娘，我、我……”

高氏只瞧瞧那開了的梳妝箱，又看看弄撒了的口脂，再瞅瞅謝馥臉上那一道還沒來得及擦去的紅痕，臉色漸漸沉了下去。

她定定看著謝馥雪白臉頰上，那一道口脂留下的紅痕，身子忽然顫抖起來，也不知是發(fā)了什么狠，一把將謝馥拽過來。

“這里頭的東西有毒，早不許你碰，你這是要干什么？！”

謝馥出生到現(xiàn)在，少有見高氏這般疾言厲色的時候，一時竟然嚇得忘了哭，只怔怔看著母親。

興許是她的眼神太倉皇，高氏也一下反應(yīng)過來，漸漸松了拽著她小襖的手。

“娘，你怎么了？”

高氏臉色太蒼白，打回來就帶著一點(diǎn)恍惚游離。

謝馥擔(dān)心地望著她。

高氏眼底的淚忽然就止不住，啪嗒啪嗒落下來。

她抖出了錦帕，一點(diǎn)一點(diǎn)將謝馥臉上的口脂擦去，直擦得謝馥臉頰生疼，再見不到一點(diǎn)痕跡為止。

她摸著謝馥順滑的額發(fā)，哽咽起來。

“男人的鐵甲女人的妝，上得去，卸不掉。胭脂有毒，粉黛穿腸?！?/br>
謝馥縮在她懷里，忽然打了個冷戰(zhàn)。

高氏的淚落在她生疼的臉頰上，燙得厲害。

“上了妝，它就會烙在你臉上。馥兒，聽娘的話，這輩子也不要碰它們。”

謝馥手足無措，聲音也里帶著哭腔：“娘，你別哭了，馥兒聽你的……”

高氏眨著眼，笑出來也是帶著淚。

“娘不哭，娘只是離開京城太久，想你外公了?！?/br>
“那等過年，馥兒陪娘親去看看外祖父，娘親別哭，馥兒什么都聽你的……”

高氏擁著她許久，仿佛流干了眼底的淚，才摸了摸她的頭，揚(y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