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見梅君
乍見梅君
天雨新霽,江離載青。綠水之上,朱影劃過江面,留下一道紅線似的尾虹,朱鳥停于云夢臺,不食不眠注視天邊的高觀瑤宮,那里有崪兮直上的鴻蒙云氣,朱鳥望不見 俶爾長鳴,振羽翼盤旋山南水北間,引來群鳥鳴唱,百鳥和鳴,其聲婉轉(zhuǎn),天際昏蒙,云氣化作霏微的煙雨,無聲而至,江水暴漲,掀起翻天波浪。 朱鳥熠熠奪目的羽翼被雨水打濕,狂風吹動,纖枝悲鳴,清濁相和,五音變化。它不似楚鳩筑巢躲避,不似雕鶚高飛低竄,遠處的玉宮因沒了云氣而變得朦朦朧朧,朱鳥望見了一株茂盛挺拔的雪松。 振翅而飛,清啼幾聲,裹挾狂風而行千里,瞬息已至松崖邊,鳥喙輕啄赤羽,愉悅地鳴啾。因它引來的那些狂風驟雨,使得松枝震動,針葉顫抖,披蓋的雪落下,光芒眩目,竟是一只白羽鷺鷥,婀娜行至朱鳥身前,同樣鳴啼幾聲,以做相合。 只見遙遠青空,一白一赤,比翼相攜一同飛向天上玉京。風停,雨止,高唐之上,莽莽青山,何以匹敵?上接青天,下臨深淵,瑤宮玉門緩緩打開,玉殿鈴音似神女耳邊低語,綿柔糾纏。 二鳥相旋飛入宮門,而后云清霧散,無處可循。只見,萬籟俱寂,天地一新。 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 美人兮美人,不知為暮雨兮為朝云 襄王夢醒,腰下有些涼濕粘稠,察覺室內(nèi)溫度變低,凈身后換了一身潔凈的衣服,伸手撈過掛著的外氅披上。秾艷的眉眼平靜,像是由原本的工筆畫渲染成山水丹青。 昨夜下了雨,風把窗推開,有晨間曦光照進來,他踱步走過,駐足窗前。窗外是一株綠梅,迎淡淡清風,青施綠萼,妝點點細雨,纖秾出塵。即至花枝盡褪,也有香隨。 這是觀里原有的梅,昨日那些花匠想是沒注意到窗外這方天地,于是孤芳自賞,就像他莫名想到她。 山間天氣多變,晴朗暖和了不過一月,就又是霜寒露重的。靈璣起的比老道士要早,梳洗后,對鏡整理好儀容,又穿上了輕便的衣服,悄悄離開。 開門只見雨霧空蒙,晨光熹微,空氣清新,十分適合鍛煉。她自去前殿空地練了一會兒八段錦,舒暢身心氣機。收勢,呼氣,睜開眼看到了那頂熟悉的白紗帷帽,靈璣雙手合抱,低眉平靜地向他問好。 居士慈悲。 安靜無聲,對方并沒有回應(yīng),他走到她面前,白紗觸在她的鼻尖。靈璣觀察不到對方的神色,心底微微訝異,仍是淡然凝視他。 男人比她高,靈璣只能仰頭看他。紗幔下的鳳目掃過對方白皙的脖頸,想到了什么,唇角輕挑。 昨日唐突了道長,為表歉意,喊我名諱便好。 居士 我姓周。 那周公子。 道長慈悲。 靈璣眉心一跳,卒然一笑,又很快抿唇道:那貧道昨日也怠慢了周公子,為表歉意,便換個自稱好了。 那笑盈盈一點,如春風拂面,的確令人靈臺舒暢。 我要去山下用早膳順便買些東西,不知周公子有何打算? 愿相行之。 于是二人一同沿著蜿蜒山路而下,靈璣自覺地與對方交談。只是她一直待在道觀周圍的地方,對此間世界了解不太多,說完了與道觀有關(guān)的內(nèi)容,她便有些難言了。 道長何不說說自己。男人一手撐腰,一手閑置垂袖放下,端得是步履悠然,儀態(tài)萬千,哪怕不看穿著,不示真顏,也無法叫人看低他。 我?靈璣不由想起自己那些荒誕的記憶與過往,她搖搖頭。我就一直住在山上,待在觀里,供奉三清玉皇。日日如此,年年如此,無甚可說。 可周某卻對道長一見如故,想就此與道長結(jié)識,心里有千言萬語想說與道長聽呢又或者,道長還是在意昨日之事嗎? 靈璣一時理不清這其中的因果緣由,只覺得對方話里彎彎繞繞,每個字背后都是深坑。靈璣沒見過世面,她不知道這世界上還存在著一種叫做綠茶的生物,經(jīng)常發(fā)動所謂茶言茶語的技能。 她下意識摸向自己腰側(cè),那里懸著個錢袋。再抬頭,只覺得對方的帷帽腦袋變作了金元寶腦袋,她不至于和錢過不去。 周公子想知道什么? 道長年方幾何? 靈璣眉頭一皺,道觀傳統(tǒng)里,在與道長交談時,一不問年齡,二不問功力,道士修的是長生,禁忌言壽。幸好這是在外面,而且只有他們二人。 靈璣體貼的比了個十五的數(shù)字給他。 原來十五了,若是尋常姑娘,已經(jīng)是可以娶親的年紀了。 周某二十一,在觀里的時日,還要請道長多關(guān)照,實在慚愧。 靈璣想說你投了那么多錢,不用慚愧,但她沒說出口。 周子至帶她去了山下村鎮(zhèn)最大的酒樓,他此次帶來的小廚房就安置在那里。精致的小食端上來,男人只用了一些,然后就放下筷子,默默地看著對方用餐,全程照舊帶著帷帽,沒有取下。 美人用膳都是賞心悅目的,靈璣神情專注,細嚼慢咽,因著上輩子的壞習慣,她今世格外注意這些,看著她吃,總讓人疑心那是何種的珍饈美味,他盯著她的唇,只覺有些口渴。病才剛好,她用得也不多,覺得差不多了,最后喝了口茶漱口。 靈璣起身答謝。多謝公子。人用食前后的聲音總是不一樣的,靈璣只覺腹中溫暖飽足,音色也細膩溫柔了些。周子至聽著很受用,心情愈發(fā)好,帷帽下的面容如微風和煦,與昨日夜里的惡鬼判若倆人。 倆人并肩而行,今日趕集,靈璣得來采買觀里要用的東西,各家商戶都認得她,見她走過,叫賣聲更大,更有甚者主動走上前向她推薦。 道長要試試我家梨嗎?放在三清像前,保管神仙都愛吃。 靈璣道長來看看我家的料子呀,山里總是忽冷忽熱的,用我這的料子最好不過! 道長,這是我家今日才摘的菜,水靈靈的,道長收著,不要你錢。這個不行,靈璣只好婉言拒絕。 靈璣每次來都是溫和有禮的,配上那謫仙般的容貌,這條街上不分男女,都忍不住為她駐足,有些熱情的迎上去只為能和她說幾句話,人們對美好的事物總有追求之心。 周子至就看著她被人群簇擁著,被一雙雙帶著光亮的眼睛包圍,他沒來由的有些煩躁,正想要上前拽住那張細膩柔軟的手腕直接離開時,卻見身前人突然回頭,溫柔慈悲的眼里只有他的身影,眾生尋她,她獨尋我。 她轉(zhuǎn)身走回來,靠近他。周公子走前頭吧,我不想弄丟公子。 氣血上涌,他有些恍惚,好像又是今晨。他打破了綠梅的孤芳自賞,寂寞開無主的綠梅也不再獨枝招展。 男人微笑,伸出明皙玉潤的手,隔著衣袖握住對方的手腕,動作輕柔。察覺對方?jīng)]有抗拒,他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對她說:別弄丟我。 身上是無盡的罪惡,眼里是無盡的欲望,手下是無盡的慈悲。他于無人可見處展眉而笑,魅色無邊,這才是羅剎。 相思一夜梅花發(fā),忽到窗前疑是君。 是君。 只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