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舒這才收回視線，拉上兜帽，轉(zhuǎn)身登上馬車。

車輪轆轆，裴文舒斜倚榻上，身體隨車廂微微搖晃，他怔忪半晌，回過神來，問王明：“渤?？捎杏崅骰兀俊?/br>
姜琨突然遣軍赴姜氏祖陵，致使先前部署全部落空，薄鈞等人險之又險，他自然要查一查何故的。

“有了，剛剛傳回的。”

王明撩簾入，拱手稟道：“據(jù)聞是謀臣公孫紹有慮，進諫姜侯，姜侯大以為然，遂遣婁興并公孫紹領(lǐng)軍至?！?/br>
裴文舒微微挑眉：“公孫紹？”

如此恰到好處的有慮嗎？

“是他?！?/br>
王明其實也頗有些訝異的，這公孫紹也甚有才能，但實話說他比不上梁尚，梁尚是挺神的，若說梁尚有慮，王明反倒不覺稀奇了。

見主子垂眸不語，等了好一陣，王明才問：“主子，咱們連夜趕回嗎？”

裴文舒“嗯”了一聲，抬眼：“吩咐王顯，多關(guān)注薄鈞一行，若有不妥就出手疏通，盡快將他們送出徐州?！?/br>
她該等急了。

薄鈞等人變故陡生失去了聯(lián)系，今又改道徐州兗州回去，得繞一大段路，多耗許多時間。

裴文舒想給她傳訊的，但想了想，這當(dāng)口青州正注目徐州，一動不如一靜，猶豫片刻，又按捺下來。

只吩咐盡快把薄鈞等人送出，好讓他們快些折返宣和，好教她少急憂些時候。

“是！”

……

姜萱確實很焦急的。

薄鈞一行自行動當(dāng)天就失去音訊，婁興公孫紹突兀率軍而至，在長陵一帶并往黎水方向展開大范圍搜索，緊接著，整個青州水路二道設(shè)卡，全境嚴圍死守。

她怎能不急？

不但是她，符石符白等人也是，就是衛(wèi)桓也蹙起眉心，連連下令邊軍注意接應(yīng)，并加緊打探青州消息。

關(guān)注之余，他不忘安慰姜萱：“薄鈞身手了得，應(yīng)變能力上佳，帶去的也是好手，若到了萬不得已之時，棄了手上的物事，他們未必不能遁出?！?/br>
這物事，說的自然是董夫人的骨骸，這么大陣仗顯然骨骸已被帶出姜氏祖陵了。

說到后面一句，衛(wèi)桓聲音放輕，有些小心翼翼的，怕母親不能入土為安，姜萱會傷心難受。

姜萱其實還好，經(jīng)歷過上輩子，她對火葬水葬接受度挺高的，只要不是母親死后尸骨仍要被人侮辱折磨，她都可以。

“那你就少些掛心?！?/br>
衛(wèi)桓說到這里皺眉，姜萱近日睡不好，人懨懨的，食欲也不振，看著萎靡了不少。

他心疼又擔(dān)憂，說到最后嚴肅起來：“不論那邊如何，你如今也是無法插手的，且好生歇息才是?！?/br>
二話不說，他拉著她回去休息。

如今北冀州事務(wù)已經(jīng)理順，不忙了，其余事情交給張濟甘遜等人就是。

姜萱拗他不過，想想自己手上的事情也不急，只好聽他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覺，到夕陽西下才醒，二人披衣開門，才要跨出，她忽聽見院外一陣急促的奔跑聲。

“夫人！”

是金嬤嬤，跑得氣喘吁吁的：“……是薄將軍，薄將軍他們回來了！”

衛(wèi)桓才要說話，身邊的姜萱已奔了出去。

姜萱提起裙角，越跑越快，最后是狂奔。

她一口氣沖出到府門前，扶著門框大口大口喘著氣，姜鈺后腳來了，只她沒顧得上，她視線定定的，看著正在階下翻身下馬的一行人。

薄鈞等人風(fēng)塵仆仆，他一個箭步上了臺階。

“辛苦了你們?！?/br>
姜萱聽見自己這么說的，只她的目光不可抑制地落在薄鈞懷里的大瓦甕上。

薄鈞背著一個背簍，下馬后，從背簍里取出一個褐色的大瓦甕，瓦甕沒有蓋子，用油布封了，一層層地用細麻繩圈得緊緊的。

薄鈞單膝下跪，將瓦甕高舉至頭頂：“標下等幸不辱命。”

姜萱慢了半拍，半晌，伸手把瓦甕接了過來。

很大的瓦甕，她一人抱了個滿懷，秋老虎尚在，只這甕壁卻冰冰涼涼，入手沉甸甸的，沉得姜萱一下子就跪了下來。

快五年了，她終于觸及了母親的遺骨。

姜萱忽哭了出來。

一種沉沉的哀傷搠獲她的心臟，讓她不可抑制地淚流滿面。

姐弟失聲痛哭。

哭聲不高，沉甸甸的，一種難以用語言描敘的傷悲，聞訊而來的眾人紛紛垂首默然。

久久，衛(wèi)桓俯身，自背后將她擁入懷中，低聲：“莫哭了，我們給岳母大人做水陸道場，再送回并州安葬，可好？”

姜萱啞聲：“好?！?/br>
……

衛(wèi)桓選中城郊名剎法嚴寺，為了董夫人做了七天七夜的水陸道場。

梵音陣陣，檀香裊裊，透過迷蒙的煙霧，看著上首那個黑褐色的瓦甕。

期間，姜萱又哭了幾場，衛(wèi)桓仔細勸慰。

法事畢，姐弟二人并衛(wèi)桓，將董夫人遺骨請回郡守府西側(cè)的祠堂暫安奉，待日后回并州時才扶回去安葬。

“到時候，就和我娘在一起，她們也好有個伴?！?/br>
離開祠堂時，夜色已深了，秋季的夜風(fēng)微帶涼意，衛(wèi)桓細心給她系上薄披風(fēng)，才牽著她慢慢沿著甬道回去。

他仍在仔細寬慰她，就怕她心里難受。

“好?！?/br>
姜萱沖他笑了笑，其實她還好，快五年了，時間是治療傷痕的最佳良藥，大哭幾場將壓抑已久的悲傷宣泄出來后，她情緒已漸漸恢復(fù)過來了。

“我好多了，沒事，你別擔(dān)心?！?/br>
她問：“薄鈞他們?nèi)绾瘟耍靠捎胸搨?？?/br>
衛(wèi)桓說：“有驚無險，只一兩人有些輕傷?！?/br>
“那就好?！?/br>
姜萱松了口氣，“還有裴大哥，這回得虧有他，回頭我給他寫封信致謝。”

夜色中緩緩徐行，仰看漫天星斗，她忽然想說說小時候的事。

“我小的時候，我母親告訴我，這一顆星子，就是一個星宿，沒干壞事的人去世了，就化作星子升到天上了?！?/br>
那時她還小，甚至姜鈺都沒出生，董氏抱著小小的她，坐在夏日的庭院中，一顆一顆指著天上的星子，給她說著里頭的故事。

有牛郎織女，有太白長庚，還有北斗七星，許多許多。

溫柔的懷抱，軟和的聲線，其實那時董氏壓力很大，因為她生不出兒子來，甚至有親近者恨鐵不成鋼，說若大女郎是兒子就好了。

為了生個女兒，平白損了身子，眼看著那些側(cè)室姬妾一個接一個地生，就連董氏的乳母情急之下，也說過類似的話。

姜萱記得，當(dāng)時董氏立即厲聲呵斥乳母，說這是她的命她的過錯，與她女兒有何相干！日后再不許說這些話！

或許其他婦人會有些怨懟，但董氏從來沒有，視她的女兒如心肝如珠寶，愛逾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