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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歲男孩漲紅臉,厲聲喊道:“我要殺了他!還有她們!為我母親報仇雪恨?。 ?/br>聲嘶力竭,青筋暴突。“母仇不共戴天?!?/br>姜萱站起身,眉目清冷神色含恨:“父女之義,昌邑棄殺之時已殆盡??v妾一再截殺,無義逼母慘死,此仇不報,誓不為人!”若說昌邑踹車拋棄以逃生,姜萱當時傷心失望,卻并未真正對姜琨生出太多怨恨。人性如此,看重自己的命無可厚非,只她自此將父親一角從心中剔除出去罷了。誰知姜琨竟一不做二不休。姜琨重名她知道,所以她事前也做了應對準備,只是萬萬想不到對方竟芥蒂至此!虎毒尚不食子,就僅僅因為姐弟兩個被迫見過他最不堪的一面,竟就心生殺念,辣手無情。最后生生逼死了她的母親!她的母親嫁予姜琨近二十載,孝順姑舅,伺候夫婿,生兒育女,打理內宅,無功勞也有苦勞,竟就這么生生被逼死了。得知夫婿默許她一雙兒女回不來,無計可施之下,縱身一躍,從高高的城頭躍下,摔得腦漿崩裂粉身碎骨!姜萱一閉眼,就憶起當日慘狀,慈母昔日音容笑貌猶在眼前,最后統(tǒng)統(tǒng)化作支離破碎的一泊紅白血腥。恨悲,巨慟,心臟一陣絞痛。淚水決堤。她努力忍著不哭出聲,可喉頭哽咽壓抑不住發(fā)出短促嗚咽,渾身顫抖著,視野模糊,已看不清眼前的人和一切。衛(wèi)桓見了,一時心中隱痛被觸動,閉了閉目,他啞聲道:“若要哭,就大聲哭出來,哭過這一回,往后就不要再哭!”姜萱喉頭一哽。驀地,她痛哭失聲。哭聲從喉間溢出,她不再壓抑著,所有心酸委屈和悲傷隨著眼淚傾瀉而出。她哭得眼暈,情緒激動下疲憊到頂點的身體經(jīng)受不住,驟一陣暈眩,她忽晃了晃。一只臂膀架住,不彪壯卻堅實有力,沉默無聲卻可作支撐,她抱住這條臂膀,終于放聲大哭。哀哭穿透耳膜,衛(wèi)桓閉上眼。久久,久到哭聲沙啞力竭,他才睜開,手一用力,穿過后房門,將姐弟二人提進前堂,放置在剛才坐的墻角處。姐弟抱頭,啞啞嗚咽。……肆意悲哭一場后,眼眶紅腫得和個核桃似的,姜萱和姜鈺要祭奠亡母。董夫人墜亡,當時情況危急,姐弟兩個沒能給她收尸,也沒能哭靈祭奠,如今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稍有條件,自然不肯落下。往東三十余里是一個小縣,買了香燭冥糨,紙錢紙馬,果品茶食。姐弟二人把那個石制供臺擦洗干凈,供上茶果祭品,而后將一個簇新的朱漆靈位請了上去。上書“母董氏夫人之位”。簇新的排位,簇新的字跡,是姜鈺一筆一劃親手寫上去的。燃上香燭,姐弟哀哀痛哭,思憶亡母,淚撒衣襟,又跪著,將紙錢一張一張投入火堆。跪了近兩個時辰,紙錢祭品被燃燒殆盡,姜萱牽著弟弟,重新端正跪在母親靈前,磕了三個頭。“阿娘,你放心,我會照顧好阿鈺的?!?/br>“盡我所能,扶育他長大成人?!?/br>姜鈺眼淚刷刷,小男孩這兩天,流的淚比前面十年還多,他也跟著jiejie磕頭?!鞍⒛锬惴判模視苈爅iejie的話的,再不調皮。我會將他們全部殺死,為您復仇的,……”嗚咽著,淚水滾滾而下。姜萱仰臉,閉上眼睛,眼淚順著鬢角淌下。……祭奠結束以后,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篝火燒得旺,干柴“噼里啪啦”,紅紅火光跳動,將窄小的土廟前堂都照亮了。眼睛很漲很痛,哭得太多視物都有些模糊,冷敷大約能好些,但姜萱卻沒心思去弄。衛(wèi)桓看她一眼,道:“先用晚食。”給董夫人上了一炷香后,他就避讓了出去,將空間讓給姐弟兩個。這份無聲體諒,姜萱知道,她沖他扯了扯唇角,只實在笑不出來,便點了點頭。去小縣一趟,吃食也買了,烤一烤熱,囫圇吞下,躺下休息。精神很疲憊,腦子仿佛被透支,鈍鈍的疼,只是睡不著,且眠且無聲落淚,一直大約后半夜,才睡了過去。次日清醒,頭更疼,眼睛也疼,只情緒并未見好轉。姐弟兩個都這樣。只眼下并非什么無憂無慮的環(huán)境,并不允許無節(jié)制地沉浸傷心,姜萱再允許自己放縱一日,而后就強迫自己收拾心情,努力振作。午后的天鉛灰鉛灰的,云層壓得更低,陰陰沉沉。這樣的天氣已持續(xù)的幾日,到了今日下午,風驟猛烈起來,一陣陣“嗚嗚嗚”呼號,吹得篝火左搖右晃,劇烈抖動著。姜萱打起精神,撿起一截干柴,扔進火堆中。“啪”一聲濺起幾點火星,她說:“接下來要如何,咱們得打算打算?!?/br>哭得多了,嗓音變得沙啞。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姜鈺懨懨的,偎依在jiejie身側,姜萱抬手,撫了撫他的發(fā)頂。她很清醒,也很理智。雖決意復仇,但就憑借現(xiàn)在的姐弟兩個是根本不可能辦到的。正如她當日勸衛(wèi)桓,螳臂當車,只可能一去不復返。天地茫茫,第一個目標,唯有先生存下去。生存下去,才有可能談其他。姜萱不是一個人,她還有一個幼弟,母親不在了,她自要照顧好弟弟。可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正如同她當初顧忌的一樣,自己一個武力低微的弱女子,還帶著一個年僅十歲的弟弟,偏姐弟兩個還有一副好皮囊,太平年月生存都不易,更何況這等亂世?姜萱看一眼火堆對面的衛(wèi)桓,頓了頓,卻難開口。其實如果有衛(wèi)桓的話,上述問題迎刃而解。可怎么開口?衛(wèi)桓一貫孤冷,姐弟二人并不能給他什么助力,于他而言只算累贅,為什么又得帶著她們呢?但現(xiàn)在這般境況,顯然這是唯一最好的路。姜萱左思右想,實在沒有其他方法,最后決定還是厚顏開口問一問。她頓了頓,正要說話,卻聽衛(wèi)桓道:“這處縣城太小,距離瀘水太近,還是青州地界,非我們長留之地?!?/br>其實,衛(wèi)桓并未生過撇下姜萱姐弟獨自離開的念頭,也從未覺得姐弟兩個是累贅。在臨淄城郊的黃土暗巷內,姜萱說要死就一起死,咬牙也要背著重傷的他一步步挪著離開時,他就認可了這個同伴。他們是可以互相依托后背、同生共死的伙伴,自然是要攜手同行的。姜萱聞言稍愣,不禁驚喜,半晌她“嗯”了一聲,揚了揚唇,終于露出這兩天來第一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