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混亂
意識混亂
楚夏發(fā)燒了。 晨起的時候,他就覺得視線有些模糊,頭暈,后來是混身乏力。 婚禮熱鬧地舉行著,喧囂仿佛全都化作熱量往他身上一個勁兒的襲來。 他逐漸感到胸悶,先是臉頰,然后是手腳,再來是被什么東西綁住了胸口和大腿,當(dāng)他笨重地伸手去接捧花時,軀干沉重地仿佛石膏像,一挪便再不到平衡,晃動著往地上跌去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白天還是晚上? 他的眼前模糊一片,只有汗水不住從鬢角流到頭發(fā)里,像蠕動的軟體動物。 恍惚中也不知今夕何夕,他好像又回到了隔離的日子新冠剛剛在倫敦爆發(fā)的時候。 一開始,他只是喉嚨發(fā)癢,干咳;偶爾還是咽口水疼,身體時熱時冷。 查了血,拍了X光,顯示一切正常,隔了兩天還是胸悶,像有石頭壓著一樣,再次查血,查CT,結(jié)果不太好淋巴細(xì)胞偏低,右肺上也有丁點淺斑點。 然后是隔離。 臨時湊數(shù)的隔離點,墻還是新粉刷的樣子,屋里撒了消毒水,很大味道,卻連個空氣凈化器都沒有。 門外面鎖死,窗嚴(yán)禁打開,打開也沒用,外面走廊也是密封的,隔音并不理想,睡到半夜老是會聽到隔壁的咳嗽聲,一直咳一直咳,仿佛要把整個肺都要咳出來。 咳得整個醫(yī)院都人心惶惶。 病房沒有電視機(jī),手機(jī)里刷出來的新聞全是疫情,各種群里每天都在討論哪哪哪兒又新增了多少病例;還有病友群,那里面大家情緒更是恐慌 雖然核算檢測可能存在誤差,雖然即便感染上了,也有自愈或治愈的可能但終歸希望渺茫。 大家一半時間懸著心,一半時間自暴自棄。 盡管做了最壞的打算,楚夏并不想?yún)⑴c那些制造焦慮的討論。 人在無聊中,就會忍不住回憶過去。那個時候,他想得最多的是梁詩韻。 那不是他第一次想她。 事實上,近兩年,他時常想到她;盡管一開始分手時,他并沒有太大感覺。 那時他年輕時,最重要的是證明自己。 在愛情和自我實現(xiàn)之間,他幾乎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 學(xué)習(xí)、工作很忙,想起她的時候并不多。通常是一眨眼就拋到腦后了 第一次認(rèn)認(rèn)真真想她,是在分手后的第二年,余曉曼出差,約他吃飯。 他其實一直知道,余曉曼曾對他有些意思。 大學(xué)的時候,她就各種示好。闊別多年,異國再見,楚夏只是看在曾經(jīng)的同學(xué)情誼,想要略盡地主之誼,不料余曉曼卻似乎對他還有想法 女人是不是都這么不現(xiàn)實的?一時間楚夏覺得有些荒謬。 不說他們異國,根本沒辦法開始;就算她可以調(diào)到倫敦來工作 可戀情總會有磨合,一開始或許根本看不出合不合適,值得她放棄前途去嘗試嗎? 那時候正好他剛在一個設(shè)計競賽中獲了獎。 余曉曼在飯桌上毫不吝嗇地夸他的設(shè)計。 你覺得它棒在哪里?他忍不住反問。 對方卻忽然語塞。 那一刻,本就無甚興致的他更覺興味索然。 那天,吃完飯,他早早的同她告別。 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他卻不覺想起了梁詩韻,想起從前每次她看完他作品后,眼中閃動著亮光的樣子。 并不是所有你喜歡的皮囊下面都住著讓你滿意的靈魂。 也許,要找一個志同道合,相互欣賞的伴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年輕嘛,當(dāng)以事業(yè)為重。 一夜的傷感,很快被楚夏拋到了腦后。 學(xué)習(xí),實習(xí)、工作;第一個他署名的設(shè)計得以實施時,楚夏激動了整晚。 然而卻沒有人可以分享。 你一定會成為一個非常優(yōu)秀,非常有才華的建筑設(shè)計師。他想起梁詩韻曾經(jīng)的話。 他做到了,可偏偏她不在他身邊,這讓他在激動后生出一種空落。 也許他需要一個可以分享喜悅的人。 也許不該僅僅執(zhí)著于事業(yè),他也不小了,是該考慮結(jié)婚生子。 那之后,他開始試著抽時間尋找這么一個人。 可當(dāng)他同潛在人選約會時,卻總是不自覺想起和梁詩韻的點滴,仿佛她是一把標(biāo)尺。 不夠她漂亮,不行;不夠她聰明,不行;甚至不夠她獨立,他都舉得少了點什么。 要不要考慮一下我。同事得知他終于打算談戀愛了,毛遂自薦道。 他們是同行,也算志同道合,她是他欣賞的前輩,外形也符合她的審美可不知為何,當(dāng)她在他耳邊吐氣,發(fā)出曖昧的邀請的時,他卻忽然站了起身。 Chaz? 我想我還有些事,得先走了。 他不能告訴她,當(dāng)她柔軟的身體貼上來那一刻,他想起了梁詩韻。 楚夏匆匆走了。 他幾乎是逃一般地朝車庫走去。他坐在車?yán)铮蜷_音樂,將音量調(diào)到最大,試圖用電吉他刺耳的聲音淹沒自己的思想。 可腦海里還在忍不住幻想連同回憶,如果梁詩韻那般姿勢貼著他 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他對梁詩韻還有感覺,這比他多年來對任何人的感情都要多;他終于承認(rèn),他其實一直是想她的。 在她可能都要忘了他這個人的時候。 那晚,楚夏喝了很多酒,毫無意外地夢到了梁詩韻,夢到她和他纏綿。 夢境清晰到頭發(fā)絲。 那些細(xì)枝末節(jié)像藤蔓,一點點將他越纏越緊 他大汗淋漓的醒來,在洗手間紓解了許久后,都不能緩解心理那種躁動。 他盯著自己沾著jingye的手出神了一會兒,最終從手機(jī)里找出一個號碼,撥了過去 隔了那么多年,很唐突的電話;響了許久,才被接起。 喂。電話那頭,梁詩韻的聲音恍若隔世。 喂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胸口仿佛有什么在抽緊,有什么在膨脹,從里側(cè)推擠著肋骨,直至溢滿了他胸腔內(nèi)的每一寸空間。 或許愛情就像在海邊撿貝殼。 他第一次就見到了又大又漂亮的,便忘了海邊并不是常有貝殼,又大又漂亮的更是罕見。 高燒依舊不退,像火燒在每一寸皮膚上燃燒。 楚夏試著掙扎了幾下,可他的手根本抬不起來。 四肢仿佛綁了石頭,軀干和意識都在不斷地下沉,沉到厚實的淤泥里去。 如果這是新冠,如果他將不久于人世 曾經(jīng)看重的東西也沒那么重要了吧;他努力過了,也得到過了,沒有什么遺憾。 但別的遺憾呢 熱氣漫上來,使他胸口發(fā)悶,難以呼吸。 煎熬在無盡的灼熱里,他忽然很想見一見故土,見一見父母親友,還有 詩韻他緊抓著身邊人的手。 是我。一個啞鈍的男聲響起。 楚夏艱難地睜眼,病床前,高宴正使勁掰開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