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識骨

    迷蒙中，突兀清脆的腳步聲噠噠響起。

    狄星緯搖搖頭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處古典風格的客廳里。廳內空間并不是很大，擺放著整套復古質感的櫻桃木色家具，置頂的電視墻，淺色仿木紋地毯和水晶吊燈，造型、線條、雕飾上細膩高貴，沉穩(wěn)典雅。客廳里沒有窗，只在他左手邊有一扇櫻桃木色的平開門，正被人咚咚敲了兩下。狄星緯條件反射地后退一步，那扇門就被推開了。

    從門后走進來的是一抹纖瘦高挑的身影。她穿著筆挺的襯衫，利落颯爽的西褲，外加一件沒有系扣的白大褂；隨意盤起的長發(fā)是淺褐泛金的獨特顏色，眼睛則是剔透婀娜的淺綠。

    房間里鴉雀無聲，連呼吸都輕淺起來。她像是一只久未現(xiàn)世的蝴蝶，嫵媚倩麗地潛入進來，細小的鱗粉隨著翅膀扇動漂浮在空氣中，隨著呼吸深深嵌進他的肺、他的血液、他的心臟。

    您好，歡迎來到Reasonable。為了您的游戲體驗，在測試過程中請各位以代號相稱。

    她語調輕松，看向他們的眼神也疏離，仿佛與這些人素昧平生，初次相識。但從她的一舉一動、一笑一顰乃至眼睫微垂的輕顫、唇角勾起的弧度中，岑森能輕而易舉地描摹勾勒出熟悉的輪廓，恍若昨日。

    池陸。

    池陸，池陸

    狄星緯心里按捺不住地一遍遍呼喚，臟器、血管甚至骨骼都仿佛隨著節(jié)奏擴張、收縮，轟鳴震響。但他牢記著百子墨的話，只輕佻地吹著口哨打了個招呼：呦，美女啊。

    池陸完全沒有理會他的調侃，泰然自若地對三人鞠躬：我是杜爾迦科技公司的工作人員赤麂，在本次游戲測試將擔任您的向導與解說。三位先生的代號分別是：巖鴿，紅隼，克魯格，請您牢記。

    她站起身，白皙修長的手指分別從岑森、狄星緯和百子墨身前滑過，在他們看來簡直像是只天真的小鹿躍動著在叢林中嬉戲。

    另外，由于屏蔽詞系統(tǒng)在測試版游戲中尚未開啟，我將以主觀判斷為準屏蔽不雅內容，請您遵守游戲規(guī)則，共建文明環(huán)境，感謝您的理解與支持。請問還有什么問題嗎？

    三人紛紛搖頭，池陸微微一笑，再次打開了身后櫻桃木色的大門：那么歡迎進入Reasonable游戲第一關，辨骨識蹤。

    從古典高雅的客廳邁步踏出門外，他們站在了一間樸素而冰冷的實驗室里，面對著厚重的米白色鋼木實驗臺、幾把椅子、一盒乳膠手套、一本文件夾、、一支筆、一臺體視顯微鏡與一塊不完整且偏小的頭骨。

    岑森稍稍皺眉，這塊骨頭若不是被高溫灼成煆燒骨，就只能說顏色白得過頭了，太不真實。狄星緯也與他有相同的想法。

    在高溫下，骨里的有機成分會逐漸被全部破壞：起初是碳化，骨從原本的奶油黃白色變得烏黑；又隨著這些有機化合物的完全燃燒，黑色逐漸變?yōu)樯罨?、中灰、淺灰，最終變成白色。這些純白的或變形或開裂的骨被稱為煆燒骨，脆弱而易碎，但盆骨和頭骨通常還能保持完整。

    這時池陸開始介紹起游戲規(guī)則，語調幾乎毫無波瀾，平鋪直敘：Reasonable是一款懸疑推理游戲。在每一關卡中，游戲將切換數個場景，玩家需要通過提示與調查達成當前場景的任務要求。

    在全部場景調查完畢后，玩家則需要根據已知信息進行推理，完成調查報告，獲取進入下一關的資格。請問還有什么問題嗎？

    狄星緯舉手道：存檔點在哪兒？

    池陸回答：我們會為您隨時自動存檔，并且請您放心，Reasonable并不存在需要SL玩法通過的關卡。

    那我沒有問題了。

    感謝您的理解與支持，下面我將介紹本場景的前情提要與任務要求。她微微鞠躬，往左側略讓一步，引導他們的視線聚焦在那塊頭骨上，這故事從一塊頭骨開始。它于1984年被一位潛水者于橋邊發(fā)現(xiàn)，而1983年，警方在距離頭骨發(fā)現(xiàn)約50米外的地方曾捕撈起一具無頭無手的女尸。

    本場景的任務要求是查閱資料，觀察骨骼，根據痕跡辨別造成損傷的兇器。

    說完后，池陸就退到墻邊靜靜等待，一言不發(fā)，看來是要把場地留給他們自由發(fā)揮了。

    岑森拿起文件夾翻了翻，里面只有五頁紙。前四頁分別介紹了四種截然不同兇器斧，菜刀，手槍，玻璃瓶以及其在骨骼上造成的大致傷痕特征，差距明顯到即使是普通人也應當能夠一眼分辨出來。第五頁則是一張未完成的分析報告。游戲設計難度不高，場景也并不非常寫實；想來這一方面是為了降低恐怖程度，同時也能避免模仿犯的產生。

    他有了些想法，同時自然而然地把資料合上轉遞給百子墨：看起來不難。

    這么快？真是讓人安心的搭檔。百子墨挑眉笑道，神色優(yōu)雅溫和。

    狄星緯是個急性子的實干派，在兩人還專注于資料時就已經戴上手套了。那塊小得奇怪的骨頭在他修長的指掌間來回翻轉，比起檢查更像是在撫弄精雕細琢的古玩。沒轉兩圈，狄星緯心中就有了答案。頭骨的主人是位女性，年齡介于發(fā)育成熟與中年之間。她生前至少遭受過兩處足以致命的骨折，一是前額骨上圓形的穿透傷，非常清晰地顯示出了錘頭外緣的形狀；二是顱頂外層凹陷的顱骨骨折，雖然頭骨外層被壓迫向下，但仍然可以看出錘頭形成的扁圓形創(chuàng)面。

    雖然解謎的重要因素被簡化并放大到普通人也完全能輕易地做出判斷，但某些并不必要的瑣碎細節(jié)也被還原得相當到位。這樣看來，制作組應該不會為了降低恐怖程度而放棄骨原色與正常體積這塊頭骨不自然的白色與偏小的體積，是否也屬于有意為之？

    他暗自思索著，脫下手套，朝靠在墻邊休息的池陸拋了個風流多情的媚眼：美女，如果我猜對了答案，能把獎勵換成你的聯(lián)系方式嗎？

    比起剛現(xiàn)身時彬彬有禮的模樣，池陸進入游戲后似乎放松了些許，聞言更是連頭都沒抬，對那只招搖的開屏孔雀完全視而不見：請?zhí)顚懻{查報告，謝謝。

    好嚴格呀，工作人員小姐。狄星緯貌似委屈地抱怨道，唰唰幾下就寫完了報告，像是賭氣似的強塞到池陸眼前，喏！

    他選擇了一把陳舊的木工錘頭斧，也能在那塊可憐的頭骨上留下與鐵錘相同的致命傷。

    閑極無聊的池陸被他的賭氣撒嬌逗笑了，沒再拒絕，接過紙筆就在報告單最下方的經辦人一欄填上了赤麂兩個字。隨著她合上文件夾時發(fā)出的啪嗒聲，空間里同時響起了歡快的貝多芬第九交響曲第二樂章與合成電子女音。

    恭喜1024小隊達成任務要求，解鎖功能儲物，解鎖場景實驗室，解鎖一號物品蒼白易碎的頭骨殘骸，二號物品調查報告1－1，三號物品不知名日志1－1。所有場景與物品均為全隊共享，請您通過左腕手環(huán)進入儲物空間查看。

    手環(huán)？

    百子墨抬手，果然看到一條憑空出現(xiàn)的銀色金屬環(huán)。手環(huán)外側鑲嵌著八顆寶石，其中左側第一顆是剔透的艷彩藍鉆，向右則顏色漸淡，直至第八顆寶石的無色透明。

    顏色由深至淺的按鍵編號分別為1到8，您可以設定四位數密碼以保證安全。池陸抬起手腕，向他們示意寶石色彩的變化。

    密碼1216，如何？岑森略加思索，忽然好心情地勾起唇角，又狀似嚴肅地問道。

    是個好數字。聽出他的暗喻，百子墨不由得莞爾而笑。

    確實。狄星緯就更過分了，不僅當場噗嗤地笑出聲，還要落井下石，好記，寫出來也很好看。

    12月16日出生的池陸對這三個沒事找事的男人無話可說，只想逃跑。但在當前的環(huán)境下她只能露出體貼和藹的標準微笑：設定成功，請輸入密碼以啟用儲物功能。

    耳廓都泛起了紅暈，不知道她是害羞還是生氣，亦或兩者皆有？看起來好可憐，但是好喜歡。

    已經足有六年沒能親眼看到她這樣惱火的可愛表情，狄星緯目不轉睛地直勾勾盯著池陸，熱血澎湃，心跳如鼓。

    都把人弄成這樣了，岑森和百子墨也就心滿意足地乖乖配合著低頭輸入密碼。狄星緯也一樣，但他在按下最后一顆寶石時故意慢了半拍，趁著另外兩人消失的瞬間大踏步沖上前去，緊緊握住了池陸白皙細嫩的左手手腕。

    你！

    池陸被這舉動驚嚇得霎時間睜大眼睛，卻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只能生生承受著左手無名指指尖傳來的滾熱而濕濡的觸感。舌尖的舔舐伴隨著牙齒尖銳的摩擦，酥麻與刺痛激起的電流沿著神經襲遍全身，情欲的酸澀氣息隱秘地蒸騰膨脹起來。

    始作俑者卻在這時又溫柔克制地親吻了她的掌心，蜻蜓點水，一掠而過。任誰也不會相信他剛剛還那樣情色地舔吻輕咬她左手的無名指指尖，除非她用殘留著的輕微水光與齒痕作為證據、用眼淚和紅透的唇作為武器，哭泣著顫抖著羞赧著親自指控他的罪過。

    若真能如此，那甚至不需要任何法庭刑律或審判，他也會主動認罪、伏法、償還并且甘之如飴。

    恕我失禮，這位工作人員小姐。狄星緯低聲說道，嗓音嘶啞又甜蜜，您實在是太美了請原諒我的沖動。

    嗚她咬緊牙關，朦朧的綠眸中曖昧水汽彌漫，想發(fā)火卻全身軟得提不起一絲力氣，還要委屈地壓抑著嗚咽落淚的沖動怎么這樣、都過去六年了還這么幼稚幼稚！

    狄星緯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再次輸入密碼后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