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虧心事

    陸晗蕊看著她又閉上眼睛,似乎已經(jīng)是累極,她在一旁坐了一會兒,見她真的睡過去了,才輕手輕腳地起身出了寢殿。

她心里掛著事,畢靈淵出門時的冷漠神情始終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他素來就是這樣陰晴不定的性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何必放在心上?陸晗蕊這么對自己說。

但獨自待了一會兒,竟莫名其妙地將手中的繡活扔在一旁,單手撐著腦袋發(fā)愁。

琴柔看著貴人愁眉不展,想著她是有心事,不便進去攪擾,又將手中那碗還未喝完的藥拿去小火爐上煨著,

全才靠著殿門外的柱子,心里有些疑惑,他之前跑進來時娘娘端著那碗藥,都幾個時辰過去了,這碗藥還在……

他是曉得娘娘有孕在身的,皇上覺得等冊封禮行過后再向皇室宗親正式通報此事,免得橫生枝節(jié)。

娘娘有這么個“秘密”,太醫(yī)院也不便日日過來請脈,皇上千萬交代好生盯著。

“琴柔……”全才滴溜溜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嘿嘿笑著攔住她的去路。

琴柔原本就害怕,低頭走著路,突然被全才這么一嚇,手中的碗差點給扔出去了,定眼一瞧是全才,才放下心來,柳眉倒豎:“你做什么嚇人!”

全才縮了縮脖子,笑著故意問道:“你今天好厲害啊,不是做了什么虧心事吧?”

琴柔性子本來就軟弱,突然被他這么一詐,臉色陡然白了一白,又對上全才亮亮的眼珠子,說話都不由自主地結(jié)巴起來:“你你你亂說什么……”

全才見她臉色不好,當(dāng)即收斂起臉上的笑意,一把拉住琴柔的手腕,認(rèn)真地問她:“你和娘娘是不是有什么事背著皇上?”

琴柔心里更亂,全身冰涼,她知道全才隔三差五就往皇上那邊走動,他知道了,皇上也就知道了。

琴柔艱難地張了張口:“你不要胡說八道……”

“全才……”身后突然有人淡淡地喊了一聲,

兩人同時回頭,槿嬪娘娘站在雕花門前,身后是寬宏高大的殿宇,她一身素凈,雖然已有了數(shù)月的身孕,但因著纖弱和常服寬大,并不明顯。

此時已近黃昏,高大的殿宇深處幽暗深沉,宮燈星星點點、明明滅滅,像是野獸危險的眼睛。

她立在其間,莫名生出幾絲悲涼與無奈,可她明明還笑了笑。

全才愣了一愣,訕訕?biāo)砷_琴柔的手。

“你這么唐突琴柔,莫不是看上人家了?”陸晗蕊故意笑著打趣,嗓音卻格外清冷。

全才小心上前行禮:“娘娘取笑奴才了?!?/br>
“你跟我進來,”陸晗蕊對他說了一句,又看向琴柔,“你去忙你的吧?!?/br>
琴柔哪還敢多待,忙應(yīng)著退下了,全才跟著槿嬪進到殿內(nèi),其余宮人已被屏退,只有他們主仆二人。

陸晗蕊在榻上坐下,垂首劃撥著茶盞,許久不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好似突然回神,輕聲說道:“說來,你到我身邊伺候,也是皇上安排的,也沒有很久,卻好像過了許多年?!?/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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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擇

“是娘娘抬愛?!比诺椭^,認(rèn)真地說著。

陸晗蕊輕輕笑了一聲,突然想起什么,起身去旁邊的紗櫥取了一個小銅罐出來,打開后,從里面掏出一顆糖,遞給全才。

全才接過,看了看,晶瑩剔透的紅色,淡淡的石榴香。

陸晗蕊又拈了一枚放到口中,酸甜登時在舌尖蔓延開,心里卻空落落的。

“你到藏書閣的時候,我也是個窘迫的宮奴,沒什么好東西,這個是我有的最好的了。”

全才將石榴糖握在掌心中,腦海中不由想起兩人在藏書閣的初見,他那時覺得,小宮奴柔弱平淡,到底哪里招皇上喜歡了?

沒想到一路走來,停下腳步回頭望望,原來也沒過了多久。

從宮奴到槿嬪,其中有時運,也有她自己的思量,無論如何,她終究是厲害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陸晗蕊的一句話將全才拉回眼前,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走了神,忙向槿嬪請罪。

“一山不容二虎,一臣不事二君,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br>
陸晗蕊將手中早已涼透的茶盞放在案幾上,明明動靜不大,但因著暮色的緣故,全才竟覺得這“咚”的一聲是那么沉重,好似故意敲打。

全才一琢磨這話,愈發(fā)惶恐了,皇上再怎么寵愛她,她終究只是皇上的妾侍、附屬、臣子,怎么能說二虎二君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這是僭越,天大的僭越!

陸晗蕊見他臉色變了變,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你一定覺得這話沒有分寸,若是叫皇上聽見腦袋不保,對不對?”

全才低下頭去,不敢應(yīng)答。

“你信不信,這話我就算是當(dāng)著皇上的面說,他也拿我沒有辦法?!?/br>
難不成這就是恃寵生嬌?

全才掀起眼皮小心地看了她一眼,這話雖然大逆不道,但槿嬪說的對,要是旁人定然小命不保,要是她,那就不一定了。

陸晗蕊望著殿外深沉的暮色,繼續(xù)說道:“紫禁城這么大,皇上當(dāng)然是這座皇宮的主人,可紫禁城又這么小,各宮各院各坊各司,都有各自做主的人,你既然在朝榮宮當(dāng)差,自然該聽我的?!?/br>
全才接道:“娘娘說的是,奴才的確聽您的?!?/br>
陸晗蕊聽他這么說,垂首抿唇一笑:“吳用在皇上身邊當(dāng)差,隔三差五向太后稟報他在乾清宮的日常起居,皇上也是惱火的很。吳用聽誰的?當(dāng)然聽皇上的,你聽我的,但更聽皇上的,你說我心頭能不惱火嗎?”

全才自知辯無可辯,腦袋埋得更深了,小聲說道:“奴才只是奴才而已,身不由己?!?/br>
“我也做過奴才,身不由己的滋味,我比你還懂,現(xiàn)在我給你機會選擇?!?/br>
陸晗蕊緩緩地說完,然后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全才的心臟咚咚咚好似打鼓一般,半天不敢出聲,他知道槿嬪的意思,要么聽皇上的,要么聽她的。

見他許久不出聲,陸晗蕊繼續(xù)說道:“真是可惜,皇上跟前已經(jīng)有了個稱心如意的吳用,你能在御前當(dāng)差,托的是誰的福?要是我不愿意留你,你能到哪里去?”

“自然是托槿嬪娘娘的福?!?/br>
全才的心往下一沉,在紫禁城當(dāng)然是跟著皇上最好不過,可槿嬪的話說的不錯,她如今正得皇上恩寵,留他或者不留他,權(quán)在娘娘的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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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再犯

要是沒有槿嬪娘娘,他斷斷是在皇上跟前說不上話的。

道理全才都懂,就是心里突然難受起來,他從未見過這樣冷酷嚴(yán)肅的槿嬪,一本正經(jīng)地要挾他。

往日里的槿嬪是溫柔平和的,雖然也會做出害死飛星姑姑這種事……但也不是被逼急了么。

想到飛星姑姑……全才心里更慌了,這件事他也逃不了干系,全仗著娘娘有皇上恩寵,皇上才沒有降罪,太后心中定然有數(shù),也沒有向她發(fā)難。

全才思前想后,槿嬪娘娘現(xiàn)在不出事,保不齊以后不會出事,但他現(xiàn)在若不給個交代,恐怕就會馬上有事。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同樣在看他的槿嬪,咬了咬,點點頭:“奴才在娘娘跟前當(dāng)差,自然全心全意為了娘娘。”

陸晗蕊這才滿意地點點頭:“以后皇上問你什么,你先跟我說,答皇上的話也得由我閱過才可前去稟報,懂了嗎?”

“奴才懂了?!比胖刂氐乜牧艘粋€頭。

陸晗蕊端正地坐著,瞥了一眼,實實在在地受了,揮揮手:“你先下去吧,記得非禮勿視非禮勿聽?!?/br>
定是說琴柔手中的那碗藥。

全才點點頭,不敢再細(xì)想,下去干活了。

看著他走了好一會兒,陸晗蕊才后知后覺地覺察出累意,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虛弱地靠著軟枕。

睡前她又把琴柔喚了進來,依舊端著那碗煨好的藥。

全才在殿外守著,也不敢抬頭去看,只得暗暗地掀起眼皮偷瞄,琴柔也怕全才,她真的做了虧心事……戕害皇嗣。

即便全才沒抬頭,她還是像做賊一樣,快步地進了寢殿。

陸晗蕊在床邊坐著,正取下頭上的簪釵,從銅鏡中看見慌里慌張的琴柔,忍不住笑了笑:“怎么見到全才這么害羞?喜歡他?”

琴柔跺跺腳:“娘娘您還有心思打趣!”

說著將藥碗送上前,陸晗蕊卸下耳垂上的珍珠,淡然地接過藥碗,輕輕吹了吹上頭的熱氣,緩緩飲下。

琴柔知道她怕苦,還備了蜜棗,接過一滴不剩的藥碗,順手將零食碟子送上去。

陸晗蕊捂著口,臉色有些發(fā)白,但還是擺了擺手,強忍著說道:“把甜食撤了吧?!?/br>
說完起身去隔壁的凈房漱口。

琴柔自言自語:“娘娘是怕牙齒壞了嗎?”

她不是怕牙壞,只是對比親自扼殺一個生命,藥再苦也算不得什么。

她要自己牢牢記得這種滋味,讓苦意腌透她的五臟六腑,從今往后一想起這個生命,她就要愧疚、痛苦、絕望……并且,永不再犯。

陸晗蕊之前用過避子藥,曉得它的厲害,若是足量服用太過引人注目,要一點點地用。

琴柔按她的吩咐,每日早早去園子里摘凌霄花回來曬干研磨備用。

此事無法經(jīng)過太醫(yī)院,只得自己想辦法。

冊封禮接近的前幾日她少服了許多,雖然量小,但服下之后身體會不舒服很久,冊封禮斷斷是不能出事的。

說起這冊封禮,冊封的前一日,皇上還親自去太廟向祖先神祗禱告,就連這些日子修身養(yǎng)性的太后都給驚動了。

靖朝皇室的祖訓(xùn),只有在冊封皇后皇貴妃時,才由皇上親自前去太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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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那天冊封的不止槿嬪一個,還有其他新納的貴人,以及晉封的妃嬪。

但皇上這么做是為了誰,后宮眾人心中都有數(shù)。

冊封當(dāng)日,琴柔早早就伺候槿嬪起床沐浴更衣,不多時內(nèi)務(wù)府的內(nèi)監(jiān)也來了,謹(jǐn)慎而周到地擺著香案。

朝榮宮內(nèi)忙碌而平靜,全才低著頭跟著眾人在院里忙活,瞧著內(nèi)務(wù)府總管帶著內(nèi)監(jiān)親自登門,暗地里嘬舌,大約是曉得這后宮以后是誰獨得恩寵了。

陸晗蕊從頭到尾都不說話,像個漂亮的提線木偶似的,任由宮女嬤嬤們將她裝扮得光艷照人。

有眼尖的嬤嬤瞧見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不安地抬頭偷瞄槿嬪一眼,卻撞見她幽深冰冷的目光,不知看了她多久。

想到這里,就算是年紀(jì)長有見識的嬤嬤都嚇了一嚇,慌忙低下頭去,繼續(xù)給她整理著吉服。

害怕歸害怕,心里的鄙夷那是克制不住的,怪不得哄得皇上冊封嬪位,原來是仗著有了皇嗣。

伺候著她更衣梳洗完畢,琴柔便給內(nèi)務(wù)府的眾多宮人塞了紅包,見不茍言笑的宮人們笑逐顏開,熱絡(luò)地向槿嬪賀喜,琴柔暗暗撇了撇嘴。

冊封禮有條不紊地進行,到了吉時女官與冊封使進入朝榮宮宣旨,陸晗蕊從女官手中接過皇帝親擬的冊封寶書后,便算是禮成了。

次日新冊封晉封的妃嬪們分別到皇太后、皇帝和皇后宮中行六肅三跪三拜禮。

為了這短短的幾個時辰,籌備了數(shù)月。陸晗蕊手中握著寶書,垂眼看了一會兒,卻不展開,琴柔上前笑道:“賀喜娘娘……您怎么不開心???”

這就是婚書嗎?

她小時候頑皮,曾悄悄在爹娘的房中翻出一張燙金紅信箋,娘說那是二人成婚時的婚書,說完之后,溫柔地笑著看了許久,然后才小心地收藏起來。

如今她長大了,和眾多女子得到了同一份“婚書”。

她胸口發(fā)悶,頓時覺得手里握著一個燙手山芋,想也沒想就遞給琴柔:“收起來吧?!?/br>
其實她不應(yīng)該難過,入后宮是為了什么,她從來沒有忘記過。既然自己并未將真心交付,又何必計較是冊封寶書還是婚書呢?

一點都不重要。

寧妃在內(nèi)務(wù)府經(jīng)營多年,眼線眾多,加之她為人又睜只眼閉只眼,不少宮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從內(nèi)務(wù)府層層的采買中間套銀子,就算是之前各種看不起她的皇后也妥協(xié),許她一道協(xié)理那些煩人的賬目。

孫貴妃得勢失勢,寧妃毫無影響,如今輔佐皇后,氣勢比往日更足了,宮人們?nèi)杖找娝际敲髌G照人,比起之前素凈溫和,變了許多。

冊封禮畢,寧妃就曉得朝榮宮的槿嬪已經(jīng)有孕了。

“噢,怪不得。”寧妃正在暖閣里看書,邊聽著內(nèi)務(wù)府的嬤嬤說話,笑了笑,應(yīng)了一聲,又繼續(xù)低頭看書。

嬤嬤見寧妃似乎毫不在意,又試探著問道:“娘娘您難道不管管?她做宮女時就媚惑君王,真是不得了!”

“我能怎么管?”寧妃輕哼了一聲,“皇宮里媚惑君王的宮女多了去了,只是手段淺薄皇上不愿理睬罷了……你還特意說宮女媚惑君王,難不成意指本宮也是宮女出身?”

寧妃看著嬤嬤,似笑非笑地問了這么一句,嬤嬤忙搖頭:“奴才哪敢啊,是奴才多嘴了,望娘娘大人大量,別跟老身一般見識?!?/br>
“嬤嬤言重了,退下吧。”

寧妃淡淡地笑了笑,還不忘讓一旁的宮女遞給她幾塊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