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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黑夜。車離開臨市,快駛入高速。嵇相宇在后座朝外遠眺,眸色溫柔,一如城外的月光。應酬中喝了點酒,客戶王總在這生活了幾十年,結束時硬是挽留他過夜,還有意無意把侄女帶到身邊,有意撮合。他笑著回絕,還調侃自己老牛不能吃嫩草。說完旁人都愣了半晌,一向被外人貼上不茍言笑標簽的男人,性子怎么突然變了。他也只是淡笑不語。心臟有力地跳動著,那里已經裝滿了一個人,再也容不下其他。右手邊是兩個打包盒,一大一小,裝著特產糕點,是鄰市的招牌。大的是核桃酥,小的是蜜餞。是他想帶給她吃的東西。身體有些乏了,一天的應酬下來,總是會累著的。他揉了揉太陽xue,靠在軟背上,淡淡的酒氣飄在車里,于是打開窗戶,讓冷風吹進。有些刺骨的風吹上他的臉,竟有些舒適。他扛著疲憊,硬是要熬著夜回來,腦海里全是她的臉,他想早點見到她。再早點。他的手機突然響了,有些期待地望去,見是陌生號碼,臉色驀然冷了下來,拾起接通。話筒中人的聲音冷靜沉著。“我們見一面吧?!?/br>“遲早要見的,就算是一個交代。”“我在附近十七灣陸羊公路邊的那個山洞里,你的車再往前開1公里,就到了?!?/br>那人說完,便掛了電話。嵇相宇抓緊手機,心徒然一抖,神色變得肅穆凝重起來。他已經在等了,等了很久。山洞里黑而幽深,他點了兩盞蠟燭放在角落。鐘乳石吊在頂上,有深有淺,像無數(shù)根倒刺。他坐在一處天然形成的“石椅”上,卻也不怎么像,只能勉強算凸起的墩,是這個山洞想留下誤入者的方法。在這個幾乎無人知曉的地方,山洞也感到孤寂。嵇相宇走了有段距離,才到達洞心。他的手機電快不夠,一路照明便耗得更快,到終點的時候已接近關機狀態(tài)。他就直接關了機,放進口袋里。直到他看見他。“沈辰……”嵇相宇話未說完就停住了,他站在那里,面容微怔。面前男人的手伸向臉頰邊緣,在那邊摸索了一會兒便頓住,他的手指蜷曲起來,像在扒住什么東西。接著,猛地一下,一張皮就被撕扯下來。他露出一張詭異的臉,不辨性別。若說是女人,他的脖子太粗,指也太粗,肩也太闊。若說是男人,他的臉又太小,膚色太白,骨骼也不立體。既像女人,又像男人。他到底是誰?可嵇相宇卻哽咽了,他的眼睛睜得有些大,沒有眨,就定定站在那里,雙手垂落兩旁,無意識地顫抖。那個人撫上了臉頰,在人皮面具的背后,那里有一塊紅色的疤。他陰陽怪氣地笑了下,掏出一個鏡子出來,左右擺頭觀賞著自己的臉:“是不是很驚訝?都說不出話來了?!?/br>他說的竟是日語。“做夢也沒想到吧,一個死人復活了,還在山洞里見你,晚上會不會做噩夢?”他的聲音凄厲,指尖摸到那塊疤時顫抖著,很快就移了過去,不忍在上停留。“這個,是你曾經的賞賜,還記得嗎?”嵇相宇蹙著眉頭,神色復雜,過了良久,他用日語道:“葵……你怎么變這樣?”那人不禁嗤笑一聲,看似冷漠,卻讓人感到幾分凄哀。他凌厲地掃了男人一眼,突然站了起來,朝他逼近。“我怎么會變這樣?佐藤,你知道我一個人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來的嗎?”嵇相宇定定地看著他,沒有后退。他的身高很高,就只比他矮一點,根本不像當年只有一六零的嬌小女人。太多疑問在心中無法開解,他感到沉悶。只見葵卷起兩個褲腿,那里竟露出兩節(jié)長長的鋼鐵支架,他已沒有了雙腿,全靠義肢支撐著。“我從鐵軌死里逃生,代價是失去雙腿。本想就這樣去死,可還是太便宜你了?!?/br>他又撂開袖管,那里遍布無數(shù)個細小針孔,皮膚猙獰而脆弱,看似男人的體格,在衣服的遮蓋下竟是那么羸弱。“你知道雄激素打在身體里的感覺嗎?像萬蟻噬心,從你身上每一層皮膚爬過。像一頭公羊被屠宰者剁去生殖器,像一只母鹿活生生被挖去zigong,失去生育的機會。”“這么多年,我變成另一個人,在面具下生活。不男不女,不人不鬼?!?/br>他看著她,“他”本該是“她”。那個曾被他人格另一面,囚禁凌辱的女人,一個被他銷毀人生的人。是一段他極端抗拒的回憶,甚至抗拒到每日催眠自己,就如從未發(fā)生過一樣。他不想承認,可它還是來了,不曾放過他。嵇相宇深吸一口氣,注視著她道:“我……對不起你。曾經的事……我會補償?!?/br>接著,他掏出身上的銀行卡,遞到她面前:“這里有兩千萬,不夠再跟我說。”清原葵繞開他的手,來到他的身邊,那張詭異的臉便無限靠近他。嵇相宇看了一眼,便挪開視線,他不忍再看。只聽他道:“物質上任何條件,我都可以補償,希望你能接受。”她卻突然笑了,笑得慘淡,眼角有淚光,被她悄悄藏了起來。忽然,她又換了另一副神色,凌厲而決絕,目光充滿仇恨。“補償?對我來說,最好的補償就是折磨你,就像曾經你折磨我一樣。”“毀了你的一切,你的榮譽,你的高光。挑撥你身邊所有親近的人,眾叛親離?!?/br>“你最愛的女人背叛了你,投靠了我,佐藤,你真的失敗?!?/br>“她把你虐待她的證據(jù)交給了我。我本來準備關你進去,讓你吃幾年牢飯,可后來想想……還是算了……我看見你竟從血泊中抱起她,我以為自己眼花了?!?/br>清原葵大聲冷笑,笑聲在這個陰暗的山洞回蕩著。“假如你是個自私冷血的男人,我就用盡全力折磨你??蓻]想到,你還是有軟肋的……你說,看著心愛的女人死去會是什么滋味?”嵇相宇突然臉色煞白,他的呼吸變得急促,朝她逼近,厲聲道:“有什么,朝我來,別動她!”“你恨的人是我,不要傷害她?!?/br>清原葵甩開了他,她掏出手機,用中文吩咐道:“去火車站找這個女人,照片發(fā)給你了,她剛買了去北京的票,找到她,就暗中做掉?;蛘摺?/br>他突然抓住她的胳膊,一把手機奪了過來,高高舉在頭頂。目眥欲裂,眼仁發(fā)紅,像一頭被惹怒的狼。清原葵看著他,愣了一下。只見她捂著肚子蹲下身,身體抽搐,面容扭曲到了一起,最后仰頭,尖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