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寂月篇 三十六

    耳邊傳來第一聲清晰的碎裂聲的時候，青木正抓耳撓腮地，想著如何把這逸散的光點(diǎn)捉回荷包里。

    她意識到什么情況，站起身在黑暗中尋找著聲音的來源，腿蹲得有些麻木。

    刺骨的寒風(fēng)從身后撲進(jìn)來，她猛地打了個寒戰(zhàn)，綴滿紫光的罩子率先罩住了她，然后頭頂周身，一片片黑暗被刺眼的白光融化。

    她抬起手擋住被刺痛的眼睛，冰藍(lán)的空氣仍然在天空流動，周圍是一片狼藉的廢墟，依稀能辨識出曾經(jīng)是祭舞臺四周的景象，轉(zhuǎn)過身，卻看到嘴角含了絲血，仍在苦苦支撐她周圍結(jié)界的璃越。

    她吃驚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想說話又被她的眼神制止，頓了頓，再往遠(yuǎn)處看，才發(fā)現(xiàn)這廣場上站滿了熟人，遠(yuǎn)處正在發(fā)生些讓她陌生又心悸的景象。

    無法第一時間理解，她竟然只能呆愣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璃清，璃越，璃湘，望玦，貴族們，長老們，眾人或密或疏地站在原地，皆是一副受了內(nèi)傷的樣子，卻時刻警惕著祭物臺最中間。

    四周是被震碎得七零八落的鐵鏈，地上倒著涂蘇，臉上卻笑得愉悅而猖狂，他旁邊，有個白色的身影正在低頭看他，腕上的鮮血逐漸滑落手指匯成一把血腥的冰刃，在他胸口上比劃著合適的位置。

    哪里好像很不對。

    她無措地看了眼強(qiáng)忍著內(nèi)傷的璃越，狠下心向祭物臺的方向沖去。

    阿虹！她無腦地沖上前就要打破這詭異的寂靜，用足了力氣的叫喊，甚至多了些撕心裂肺。

    所有人都向她看來，璃清和璃湘臉色一變，幾乎是立刻抬手靠過去，修補(bǔ)她周身快要碎了的結(jié)界。

    但她只來得及看著面前被白發(fā)遮擋住的身影。

    握著血刃的，那只蒼白而尖利的手頓了一下，收起了攻擊的姿勢，緩緩轉(zhuǎn)過頭來。

    冰冷，孤寂，橫隔在小綠剛剛消逝的百年時光中，仿佛一次最陌生不過的回眸。

    干枯的白發(fā)，冰涼渾濁的血瞳，如鉤的利爪，覆蓋著，冰霜紋路的半張臉。

    那雙不夾雜任何感情的眼睛在看著她，又仿佛穿過了她。

    她捂住了嘴，腦中只一片空白。

    阿虹，是阿虹，對吧。她問道。

    面前的人抬起了自己用血凝成的利刃，微微一笑，似是癲狂，似是邀她一戰(zhàn)。

    你這又是在做什么！她不敢置信，沒腦子地向他哭喊。

    回答她的是一把不為所動的血刃，他麻木而癡狂的笑容，讓她有些揪心的疼。

    她胡亂擦了臉上的淚，沖面前人怒吼：第幾次了！你又在丟下我！你又丟下我！

    幾乎是瞬間，被她激怒的魔物抓碎了她的罩子，猛地上前，捏住她的脖子。

    脆弱的皮膚立馬被鉤爪刺破，在他手指上凝結(jié)成冰。

    她被掐得一口氣梗在氣管里，條件反射地握住他的手，脖子上，手上，立馬被冰霜侵襲。

    她說不出話來，只不停地流淚，臉上，睫毛上結(jié)滿了冰，連看他的視線也模糊了。

    她努力地抬手，想去觸碰他被霜凍的半張臉，想問問他，為何把自己搞成了這幅狼狽的樣子。

    他見狀愣了下，緩緩低下頭，就著自己的手，去舔她那些凝固的血冰。

    白色的睫毛綴滿霜雪，干枯的頭發(fā)沒了往日的風(fēng)華。臉上的霜紋深入皮膚，唇舌冰冷而粗糙。

    她過于缺氧，氣若游絲，皮膚如同被灼燒了一般，漸漸浮現(xiàn)出紋路。

    而面前的魔物看到這些紋路時，突然如燙了手般的把她甩開。

    身后的璃清眼疾手快地把她奪了過來，捂著她脖子上的傷口源源不斷輸送內(nèi)力。

    身后的望玦大步踏上前，話語里染上和她平時不相稱的冷意：璃虹，不要做讓自己后悔的傻事。

    青木一眨都不眨地看著面前的人，看他渾濁的血瞳盯著自己手上的血跡發(fā)愣，推開了璃清上前兩步，他卻害怕地往后退。

    青木強(qiáng)忍著身上刺骨的寒意，再上去，卻被他用血刃橫開，她一慌，差點(diǎn)就要撞在尖刃上。

    他的臉上沒了剛剛的笑容，卻更讓人心痛。

    可是她還是低估了寂月對她的影響，身體早就冷得受不住了，腦子一陣發(fā)暈，忍不住就要上前栽去，被身后的璃清璃湘一把攙扶住。

    璃虹！你若殺了她，你怕是會后悔生生世世。璃湘咳出了嘴邊的血，也忍不住怒道。

    青木不知道，自己在用什么樣的表情看著白孔雀。

    她的臉已經(jīng)被淚水凍住了，眼睛也模糊，身上疼得打顫，而腦中只有一陣陣的絕望。

    明明在這之前，他還說等他回來。

    明明在這之前，他們計劃好了寂月的一切，明明應(yīng)該蜷縮在他們溫暖黑暗的宅子中，過著只有彼此的生活。

    神啊，究竟是哪一步，錯了什么，他不過是一只生來毛色皆白的孔雀，要被如此無情地懲罰一次又一次。

    她看著他終是放下了向她舉刀的手，她看著他化成寂月里最寒冷的一陣冰霜散去。

    她的腦子里嗡嗡作響，即使汲取著璃湘和璃清源源不斷的內(nèi)力，也遠(yuǎn)遠(yuǎn)不夠。

    她也不知道自己丟了什么。

    長老們和貴族在白孔雀走后聚集到了一起，撐開一張更大的罩子隔絕風(fēng)雪，便四處打坐療傷。

    安頓好眾人后，望玦終于冷冷地向黑色的人影道：也該算算我們的賬了吧，涂蘇。

    躺著的人終是強(qiáng)撐著坐起身，咳出了郁結(jié)的瘀血，笑得狼狽卻猖狂，抬頭看著望玦道：我不過是想要他最完美的妖血，我拿到了，他也算是有用。

    望玦周身浮起金色的術(shù)法，又冷道：你私自下界，罔顧寨規(guī)，打破結(jié)界，殘害族眾，逆天背德，當(dāng)著所有長老和貴族的面，我定要嚴(yán)懲你。

    涂蘇看著望玦亦冷笑，我可以去死，卻不是現(xiàn)在，也不是被你。

    他從懷里掏出一物，在浮空中劃了幾道陣法，光芒過后，青木看到他手上的東西，瞳孔一縮。

    碧葉，紅果，好像快要失去最后的氣澤。

    涂蘇接著在半空中畫出陣法，輕輕念誦咒語，幾顆逸散的綠芒從四面八方重回藤蔓的身體，光芒散去，面前化出了半透明的小綠，他看見了望玦后眼神暗了暗，卻神色平靜地查看著周圍，仿佛想要搞清楚發(fā)生了什么。

    怎么，現(xiàn)在記起來了么？涂蘇對望玦嘲諷道。

    青木看見望玦的手微微攥緊了些。

    小綠看向身邊的涂蘇，似是也不解他為何要這樣做。

    青木又看見，望玦抬起手，從她的袖中，飛出來了一顆略顯脆弱的綠色光點(diǎn)，只是小綠看到后神色有些異樣，再看向望玦，便知道她已窺探到自己一生的時光。至于是什么時候知道的，也許她只是隨意捉捕了釀酒舞會上的一點(diǎn)，想要查明這是什么情況。

    后來望玦只看著他，他似是想要從懷里掏出一個什么，手已經(jīng)抬起，卻又放了下去。

    青木想著，定是他們在隧道里，說的那個印章，當(dāng)時已見精美的孔雀繞藤雛形，不知道刻完會是什么樣子。

    我以為，她聽見了望玦開口，她周身的金色術(shù)法黯淡了下去，她張了張口，卻無言。

    小綠看著她，只是平靜地看著她，仿佛從來不曾奢求什么。

    我幼時求學(xué)，彼時偶遇西方天尊，家父帶著我恭敬行禮，言說這是孔雀寨未來的首領(lǐng)。天尊說我幼而和雅，可堪大任，只是命里或有一劫堪不破。

    或生一物，或生萬物。望玦喃喃道，我以為的善舉，卻害你至此。

    小綠卻還是看著她，只是看著她。他的身體越來越透明了，沒有力氣再說話，但是能看著，便很滿足。

    望玦抬頭，看著她守護(hù)了幾百年的這方天地，第一次有些迷茫道，若無你相助，涂蘇或許不能成事，我以為的善舉，卻害孔雀寨至此。

    她遮住自己的雙眼，喃喃道：我不過是，想讓孔雀寨有個更鮮活的寂月罷了。

    小綠看著她，嘴唇微張，終于從懷里掏出那東西來，遞給她。

    淡白色的木頭印章，章首出刻著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和一株纏繞著孔雀，守護(hù)她的藤蔓。

    我聽說，你在收集人間的字畫。

    望玦從他的口型中辨認(rèn)出這句話。

    說罷，他心滿意足地笑了笑，周身氣澤隨即消散。

    印章掉在了地上，更有一株沒了任何生機(jī)的藤蔓，在落地前被望玦接住。

    她看了看腳下面無表情的涂蘇，又看了看周身的眾人，似是下了什么決定，握住手里的枯藤開始結(jié)陣，璃越和其他貴族的臉色一變，但是一聲望玦還未喊出，一陣金光逸散，望玦化為孔雀展翅飛向天空，雀尾掃過的地方金蝴蝶四處飄落，她在寒山處盤旋一圈，長嘯一聲飛向薄弱的結(jié)界處，眾人掙扎著起身去看，遠(yuǎn)處金光如波般在天上蕩漾掃過，冰藍(lán)色而蒼茫的天空被五彩霞光代替，就連空氣，仿佛也溫暖了許多。

    只是遠(yuǎn)處的最高山山頂上，多了座孔雀銜藤展翅的石像。

    望玦以身祭天，替我們補(bǔ)了這結(jié)界，以及這寂月的災(zāi)難。青木聽見璃越用聽不出語氣的聲音道。

    但是我可不會饒了涂蘇。她恨恨轉(zhuǎn)身，青木他們這才發(fā)現(xiàn)，涂蘇早已沒了蹤影。